“哪家醫院?”
“省一院。”
“哪個科室。”
“內科……不不。”汪橙忙說:“你別過來,明天替我請個假。”
“好,你先忙吧。”江野掛了電話,正巧有空車路過,他伸手攔了下來。
這個時候,他肯定要陪在汪橙身邊。
電話裡嘟嘟響著,汪橙還保持著打電話的姿勢愣在病床前,床上躺著一位昏睡中的老人。
丁丁拿開了他的手機。
汪橙使自己平靜點了,輕輕掀開被角,把師父的手慢慢托了出來。
汪橙伸出三指,手很顫,他狠狠握了下拳,又慢慢展開,摁住了師父的脈門。
不久之後他松了手,把臉埋在師父的掌心裡,肩頭止不住地顫抖。
丁丁雙目紅腫,低聲說:“早兩天爺爺一直念叨著想你,又不讓給你打電話。今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吃了一半忽然放下了筷子,我問他怎麽不吃了,他笑了,頭一歪,暈了過去。”
汪橙哈了一口氣。
丁丁說:“當時我號過脈了……還好,不會遭罪。現在靠液體吊著一口氣,等爸媽回來再做決定。”
“爺爺年紀大了,醫了一輩子人,臨了不遭罪就是造化……”
“別說了。”汪橙覺得很累,“我想睡會兒。”
很大的一瓶液體,輸得很慢。汪橙就那麽坐在小馬扎上,趴著床沿、偎著師父,瞅著半天嘀嗒一下的液體,睡了過去。
有夢。
夢見師父把正在翻垃圾箱的自己帶回了家,做了一碗熱騰騰的炸醬面,有很大的肉塊兒,有很香的炸豆腐。
夢見出租屋附近的小餐館裡,師父彎著腰問自己,去我那兒乾活好不好,我那裡不用這麽累,能學本事,還天天都管炸醬面。
又夢見師父笑著說,橙橙,我該走了。以後對自己好點,不要那麽重的心思,要常笑,別冷著臉。少年人,該活得灑脫一點。
夢裡的眼淚,不住往現實裡流。
來換藥的護士驚醒了汪橙。
丁丁一直坐在那兒看著他,汪橙去洗了把臉,出來時看了眼時間,已過凌晨,“你睡會兒,我守著。”
“我悶得難受,出去透透氣吧。”丁丁說。
兩人坐在走廊排椅上,走廊裡靜得可怕,連過往的護士都輕手輕腳。
丁丁守了一天,怎能不累。他歪頭靠在牆上,“一下午,我都在想我們小時候的事情。那時爺爺還很健康,那時橘紅、陳皮,茯苓、葛根你還傻傻分不清。你還記得你偷偷嘗藥嗎?病了一場,把我嚇壞了。”
汪橙被他的話勾回了小時候,“那時我傻。”
“你才不傻,學了兩三年就知道偷看爺爺的醫書。好些繁體字不認得,出了多少洋相。”丁丁笑了聲。
汪橙沒說話,回不到過去的日子裡了,就如躺在裡邊的師父,壽數到了,任誰都無力回天。
“都回不去了。”丁丁尾音發顫。
丁丁從小是跟爺爺奶奶長起來的,他爸媽都在國外。早幾年奶奶過世,他一直跟爺爺相依為命。
“丁丁。”汪橙猶豫了一下,有的問題回避不了:“師父百年之後,你有什麽打算?”
“我不想出國。”丁丁仰了下臉,想把眼淚倒回去,“下午爺爺醒了一次。”
汪橙預感到他要說什麽,想阻止,卻又不能。有些話明明知道說出來會讓自己受難為,又不得不聽。
“爺爺希望你能留在診所裡。”
“不……”汪橙搖著頭,“還有你爸你媽……”
“你知道他們放不下國外的診所。”丁丁攤攤手,“我又沒資格證。”
丁丁把汪橙的退路堵得很死,他故意的。
汪橙滿腦子都是江野的話,師哥,一定要從醫嗎?沒關系的,我陪你。
就像丁丁現在說,爺爺希望你繼承他的診所。
他曾想過,如果有錯,就讓時間來扳正,卻沒想到時間這麽急不可待把所有問題都擺在面前。
無論你承不承受。
汪橙抉擇得很痛苦,答應師父,就意味著和江野分別、還有放棄學業。不答應,又辜負了師父多年的栽培、養育。
“我,我......”汪橙備受煎熬:“我撐不起來,我現在撐不起來師父的事業。我還有很多事情都沒有去做......我答應他了,又怎麽能一走了之。”
“答應了什麽?”
“我要陪他排西廂記、長阪坡,我還答應要帶他去江南,答應了那麽多,我沒有一個做到......他卻放棄了很多,他說要陪我去北大的......”汪橙突然捂住胸口,那裡頭像錐刺一樣,疼得他低頭喘了兩口。
他剛剛說的不是給丁丁聽,更像是說服自己的理由,但心痛讓他覺得,他並不需要什麽理由。
“我不能就這麽......沒開始就這麽傷了他。”
“我懂了。”丁丁站到他面前,說:“他來省城的時候,我就看了出來。”
“那時並沒有。”
“有,是你們不知道而已。還記得我在奶茶店給你發信息嗎?人贓俱獲了你都沒有相信他會害你。我也想替他解釋,他同樣相信你不會誤會他。”
丁丁把他拉了起來,心裡難受卻對著他笑:“橙橙,你就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人都是要為自己活著的。放心,爺爺會尊重你的選擇,他要是知道,一點都不會難為你,他也會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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