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野臉上的笑意如水般淡去,他的眸光動了動,避開了陸文玉的目光,看向了坐在他旁邊正在哢哧哢哧吃雪花酥的陸明明。
小孩子總是敏感又遲鈍的,他們能輕而易舉地察覺到微妙的氣氛,但卻對大人心裡的驚濤駭浪一無所知。
陸野看著她掉在小裙子上的果乾渣,擱在膝蓋上的右手無意識地撚了撚,似乎是想拿煙,但又自己忍住了。
過了片刻,他才輕輕舒了口氣,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其實話說得難聽點,我跟齊老師的關系遠不如跟你親近——對我來說,他的第一身份就是你的男朋友。”陸文玉見他肯聽,忍不住繼續說道:“我也不是覺得他多麽天上有地上無,只是覺得,既然你沒跟他分手,就說明他要麽沒錯到那個地步,要麽是你對他的喜歡到了會讓你猶豫的地步——”
她說著抽完了最後一口煙,把煙蒂碾滅在了煙灰缸裡:“既然如此,幹嘛不去試試呢。”
陸野沒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垂著眼看了陸明明一會兒,然後伸出手,把她掉落的果乾渣從地毯上撚了起來。
“姐。”過了一會兒,陸野才開口道:“我餓了,吃飯吧。”
陸文玉知道他這是心裡有數了,於是沒再勸他,只是朝衛生間的方向偏了偏頭,示意他去洗手吃飯。
晚飯過後,陸文玉本來想把陸野留在這住一宿,但他想了想,還是婉拒了。
“我還是回去吧。”陸野說:“明天在家歇一天,後天上班也方便。”
“那也行。”陸文玉把他送到門口,囑咐道:“回去路上小心點,到家說一聲。”
“知道了。”陸野笑著道。
陸文玉的別墅離陸野家一個南一個北,幾乎要橫跨整個市區。陸野出門的時候就天色已晚,等到了家門口時,幾乎已經臨近深夜。
樓裡的大多數燈已經熄了,只剩幾家要高考的孩子還在挑燈夜戰,陸野叼著根沒點燃的煙進了電梯,望著指示牌上一跳一跳的數字,有些出神。
其實陸野很明白陸文玉說的是對的,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心正在無限偏向於齊燕白,但他站在狹窄逼仄的電梯轎廂裡,盯著反光門板上自己的倒影,又好像一瞬間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家門口。
——只不過那一次他反身逃進了漫天大雪裡,而這次,他還沒能做出自己的選擇。
指示燈在不知不覺間正好跳到預定樓層,電梯門隨著提示音向兩邊滑開,陸野匆匆回神,咬著煙嘴剛踏出電梯大門,一抬眼的功夫,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迎面朝他走過來。
齊燕白穿戴整齊,看著像是正要出門的模樣,見到陸野從電梯裡出來也微微一愣,緊接著眼神驟然亮起,語氣急切喊了他一聲。
“野哥!”
陸野腳步一頓,下意識打量了他一眼。
這些天過去,齊燕白看起來沒怎麽變樣,只是略微瘦了一點,大衣外套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顯得他整個人有些單薄。
但遇見陸野這件事顯然讓他的心情變得不錯,他眼神貪婪地在陸野身上的每一寸巡視而過,然後緊走幾步迎上來,像是生怕陸野跑了一樣,下意識拉住了他的手臂。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加完班了?”看得出來,齊燕白在很努力地試圖避免讓陸野想起不愉快的回憶,他放軟了聲音,盡可能耐著性子,語氣自然地輕聲道:“這段時間你不在家,我特別想你。”
算上今天,陸野已經有將近半個月沒跟齊燕白見過面了。
半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明明已經足夠快節奏生活的成年人養成新的習慣,但齊燕白身上對他的熱忱好像還是一如既往,絲毫沒有因這段時間的冷落而冷卻下去。
走廊裡昏暗安靜,只有幾盞夜燈亮著,陸野垂著眼跟齊燕白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看到了近乎滿溢出來的驚喜。
沒人能對這麽純粹的在乎無動於衷,陸野也不能例外。他的心控制不住地軟了下來,視線在齊燕白穿戴整齊的領口上一掃而過,終於沒再忍下心無視他,而是摘下了嘴裡的煙,輕輕嗯了一聲,隨口問道:“你要出門?”
“沒什麽事,本來是想出去走走。”齊燕白抿著唇笑了笑,說道:“但是既然你回來了,那我不去也行。”
走走?陸野突然想,齊燕白以前有半夜散步習慣嗎?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一瞬間,陸野猛然打了個激靈,忽然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個問題——他和齊燕白之間好像產生了信任危機,以至於這樣“久別重逢”的第一面,他心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偶遇時的驚喜,而是想審視他的用意,猜測他是不是在撒謊。
這絕不是一個正常的反應,陸野心底一涼,忽然產生了一個極為不詳的預感。
感情能在猜疑中生存嗎,陸野想。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這天下所有的感情都只能建立在“信任”和“安全”的基礎上,一旦缺失了其中的任何一個,那感情就成了個搖搖欲墜的空中樓閣,隨時可能傾覆下來,變成一地殘骸。
這個認知像是從天而降的一盆冰水,霎時間澆了陸野一個透心涼,他心裡的天平被理智催動著一瞬間回落過去,幾乎立刻就要分出個答案。
“燕白——”
陸野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齊燕白好像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什麽,他臉色一變,猛然上前一步,自欺欺人似地捂住了陸野的嘴,逼迫他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