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給她回答的機會,自顧自坐到床邊拉著她道:“醫生說你的情況其實挺好的,做了手術就沒什麽大礙了,你好好休息就行。”
母親勉力笑了一下。
簡言坐在病床邊守了整整一夜。
他想了許多許多,從小時候記事想到了他現在的生活。
他是個早慧的孩子,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母親身份並不光彩,但是他卻從來沒有覺得她是他們口中的那個惡人,明明當初是那個薄情的男人欺騙了母親,後來卻把一切的苦難和責罵都推給了她,一個其實也很柔弱的女人身上。
母親一直是個溫婉的人,雖然生活過得並不如意,但是對簡言一直都很好,盡量把最好的給簡言,一直護著簡言健康長大。
在他印象中,母親溫柔但是堅韌,記憶裡也很少會見到母親這麽孱弱不堪的模樣,簡言坐在黑暗中一遍遍描摹母親的眉眼,淚也不知不覺流了半夜。
第二天一早他先回了趟家,自己的眼睛已經腫了,不能讓母親看到擔心,所以他一手拿著冰毛巾敷著眼睛,邊收拾了點東西,準備過去陪母親兩天。
他給林深之打了個電話,雖然他們的婚姻更像是有名無實,但或許是因為那幾天林深之的溫和,又或許是因為他心裡那點隱隱的依賴,他這個時候還是下意識想打給他。
林深之沒有接。
簡言對著手機愣了一會兒,心想他大概是在忙,便沒有再打過去,拿了東西就往醫院走。
路上路過一家飯店,之前林深之帶著他來過一兩次,味道很好,但是價格也很高,所以簡言從來沒有自己進去過。他想起瘦得幾乎脫相的母親,決定去打包一些清淡好消化的食物給她。
只是沒想到剛進門就碰到了和一群朋友一起還喝得微醺的方柯。
他沒心情和這人糾纏,低頭就準備繞開,但是他卻偏偏伸手攔住了自己。
方柯微微眯眼看他:“簡言?”
簡言不得不停下來:“方先生。”
方柯挑起眉哼笑了一聲算應了,對身後那群簡言有的眼熟有的陌生的朋友們道:“大家,這就是深哥家裡的那位,簡言。”
那群人也都多多少少喝了酒,一聽頓時哄笑了起來。
“就他啊?真是一點都配不上林總,看看這臉憔悴的。”
“可不嘛,這人臉皮也真是夠厚的,居然真敢嫁給林總,還在他身邊待這麽久!”
“這比阿青可真是差遠了啊!”
方柯聽到“阿青”這兩個字,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扭頭看向簡言:“說起來——你知不知道深哥這兩天去哪裡了?”
簡言微微捏緊了手,但還是耐著性子道:“到國外出差去了。”
“出差?”方柯揚聲笑了兩聲,“深哥居然找了這麽爛的理由哈哈哈!”
簡言慢慢皺起了眉。
方柯低頭叼了一支煙,旁邊立刻有人伸手給他點了火。
“你知不知道,深哥去的哪兒?”
簡言搖了搖頭。
“英國,倫敦。”
方柯輕蔑地笑了一聲,又道:“那你知不知道,顧青——在哪兒修養啊?”
簡言心裡隱隱有一種預感,很想立刻張嘴讓方柯閉上嘴。
但是方柯自然不會,繼續道:“也在英國,倫敦。”
簡言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手心已經被自己給攥得疼到麻木了。
他想起兩天前他們還在家裡的大床上做,當時林深之抱著他讓他感覺溫暖又安全,而現在他隻感覺一股涼意從腳底一直上升到胸腔裡,讓他連呼吸好像都帶著絲絲縷縷的疼。
方柯衝著他的臉吐了口煙霧,冷聲道:“今天,是顧青的生日,深哥去陪阿青過生日了,簡言,你別以為你嫁給他就能擁有他了,在深哥心裡你還不及阿青的一根手指頭。”
說罷,他也不再管站在原地的簡言了,嘻嘻哈哈和朋友們離開了。
簡言在門口處站了許久,明明正是熱的天氣他卻冷得直發顫,本來就熬了一整晚,現在頭好像更暈了,臉色已經蒼白到可怕。
一直到有服務生注意到他不對勁,來問他需要幫助嗎,簡言才有些遲鈍地抬頭,一眨眼就掉了一滴淚。
服務生被他嚇了一跳,忙問道:“先生,您怎麽了?”
簡言輕輕搖了搖頭,啞聲道:“沒事,我想……打包點吃的。”
他抬手抹了把臉,挺起背來跟著服務生去前台點餐。
只是當他提著吃的到醫院的時候,媽媽已經又一次因為情況突然惡化被送進手術室了。
而這一次,她沒有再出來。
簡言精神恍然地看到醫生搖了搖頭,還沒反應過什麽來,耳朵就突然嚴重耳鳴,一時間聽不到周圍人說了什麽。手上提著的東西掉落在了地上,他踉蹌地後退了兩步,愣怔了好幾秒鍾之後,才猛然蹲下,抱著自己的腿哭了一聲。
只是哭,他都好像幾乎發不出什麽聲音了。
他已經好多年沒有哭過了,他以為昨天晚上幾乎已經要把淚流盡了,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可以有這麽多的眼淚。
用了三天的時間把母親的後事處理好以後,林深之還沒有回來,但是給他回過一次電話,簡言木著臉掛斷了,然後走進了一家酒吧裡。
他不怎麽喝酒,也不喜歡酒的味道,更不喜歡喝醉酒後的人,但是他現在惶惶然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能讓自己的胸口不那麽難受,索性一杯又一杯地給自己灌酒。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