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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訴堂前語_相與步於中庭【完結】》第13頁
  魏淺予早晨又是被麻雀吵醒的,他心煩的瞅著門口那排翠竹,心想自己遲早要給突突了,毀掉這群擾人清夢小家夥的安樂窩。

  早飯梁堂語帶他去四方胡同吃,每次從花埠裡到四方胡同,一個拐彎,就仿佛從隱秘之處踏進人間煙火。

  梁堂語吃甜豆花,給魏淺予買了焦圈豆汁鹹菜絲兒。

  北方豆花多鹹口,佐以香油小蔥榨菜,能吃香菜的,再加一小撮香菜提味。魏淺予第一次見豆花上蓋雪白砂糖,問他師兄:“好吃嗎?”

  歷經一夜,梁堂語心裡怨氣散了不少,又看這孩子探頭探腦瞅自己,眼睛明亮,全然沒有恩怨。往他眼前推了推。

  “自己嘗。”

  魏淺予毫不客氣的用自己挹過豆汁的杓子舀了塞進嘴裡。砂糖蓋不住豆子的腥氣,但混在一起卻莫名香甜。

  這味道出乎意料,魏淺予品了品,又吃一杓,一點雪白豆花沾在唇角。梁堂語給他拿下來,見他喜歡,說:“都吃了吧。”

  他將沾在指尖上的豆花用手帕擦去,起身又去老板那裡要了一碗。

  他回來時,魏淺予將豆花吃進去半碗,迎著他的目光,把手邊豆汁端起來獻寶。

  “師兄,你要不要嘗嘗我的?剛開始有點衝,多喝兩口你就習慣了,說不定以後日日離不開。”

  梁堂語說:“不嘗。”他低頭攪豆花,在魏淺予再次開口前,頭也不抬地說:“閉嘴,好好吃飯。”

  這幾日陽光很好,天朗無雲,清晨穿枝拂葉的光就開始刺眼,花埠裡的蟬接二連三開嗓,透著聒噪。

  進門時,魏淺予掌根還搭在眉梢,指著荷花池中央的山館問:“師兄,坐在那裡,是不是一眼就能看見門口來人。”

  大門正對的影壁上了開洞窗借這一池荷塘的景。如若人坐在山館的鵝頸椅上,也正好能透過洞窗看清門口的人。

  “嗯。”梁堂語順手拂過探進廊裡的花枝,別在爬柱的藤蔓後,說:“那裡是以前是唱堂會用的。”

  宴會擺在山館。客人一進門,就能聽到絲竹聲聲琵琶徐徐,而主人,也能一眼看到有客人來,及時前去迎接。

  魏淺予問:“唱堂會的是風如許風先生?”

  按照梁家當時的門面,肯定是要請最好的角兒來唱。

  “風如許”是二十年前的名角兒。那時候“南烏北平”,只在一個地方不算火,這兩個地方都唱火了,才是真正名人。

  風如許就是這樣的名人。

  梁家宴會請他,魏淺予百歲宴時,他爸動了大場面,也請的風如許來唱戲。

  據二嫂說,他抱過魏淺予,魏淺予給他尿了一套金銀線鍛繡花蝶紋翠羽的戲服。風如許當時不慍不惱的,還說他“尿大,是福相,將來一定健康。”

  風如許祝福完他,回來自己得了瘋病。據說是因戲成癡,太過入境走不出來,不久便病死了。

  他爸後來經常唏噓歎惋,拿這件事勸誡他要寬心,執念太過,難免成癡,傷人傷身。

  但魏淺予知道,他睚眥必報的心性與風如許為戲成癡瘋魔並不相同,他羨慕這樣的人,為了自己所愛之物瘋,這是“求仁得仁”。

  這次來烏昌,他一直想得空去見見這位先生,見見他的墳。謝過他的祝願,承蒙吉言,自己確實挺健康。

  兩人難得有一天相安無事,各守著書房一角忙自己的活。湘夫人在門口探了幾回腦袋後大膽地扭著屁股進來,輕巧一躍,踩著梁堂語鋪好的空白宣紙走到魏淺予面前,在一眾刻刀印台的外圍,找了個舒服位置伏案窩下,僅有的一隻小眼睛看魏淺予咯吱咯吱刻印。

  魏淺予算不上有多喜歡貓,可能是他大嫂的那隻“三秋花”經常與他打架,甚至有些厭惡這類喜歡仗人勢的畜生。

  只是湘夫人乖巧他才願意親近,沒想到這貓會這麽纏他。

  魏淺予在刻章中間歇息,揉捏手指見他師兄沉思,探頭瞅眼,梁堂語那副《雲亭嵩山圖》畫了半月有余,已近尾聲。

  大斧劈皴盡顯山勢恢宏,懸崖峭絕,山頭雲海縹緲。山間小橋流水,松石青苔,有茅屋一所,有客盈門。

  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師兄。”梁堂語不知魏淺予什麽時候走到自己身邊,他看著畫,眼中有點點光,指尖輕輕搭在宣紙邊緣摩挲。

  “我喜歡這幅畫。”

  梁堂語第一次在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孩子臉上看到這種如癡如醉的神情,那是真的喜歡,問:“哪裡?”

  “我喜歡這種生活。”他沒提筆法沒提氣韻,眼睛明亮有神盯著他師兄,出乎意料地說:“我喜歡‘一二茅舍,藏書萬卷。有朋來訪,平湖泛舟。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他喜歡野逸山林,幽然的平靜生活。

  梁堂語眼皮張了張,好巧不巧,這正是他畫《雲亭嵩山圖》時的暢想。

  藝術家創作作品展在人前,會因愛好取向不同而受到褒貶不一的評論,刪掉因名望、利益、恭維等客觀元素引起的“喜歡”,真正發自內心欣賞的不足十之三四,而這十之三四中,又有各自對於畫作不同的理解。

  這其中,恰好能“感作者所感,想作者所想”,萬中無一。

  而這萬中無一的人,稱為“知己”。

  魏淺予前日進門,對著梁堂語養的盆景說出“雲壑松風”,當時他覺是巧合,沒想到今天又點出他的“畫意”,大大出乎梁堂語預料,以至於他再看向這個孩子時,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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