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煜已經吹幹了病號服上衣,許青與出來時他正換回去。肩膀和胸口一閃而過,也都帶著不少傷口。
黃煜放下衣服,見許青與看過這邊,舉下手上捏成一團的襯衫解釋:“小了。”
許青與哦一聲,手機此刻收到一條陌生人的信息,黃家人到了,他走到窗邊往下看,一輛漆黑的商務車停在路燈旁。
不愧是有錢人,來接個病號都是賓利。
不知道這輛有排面的商務車上配備急救設備沒。
許青與皺下眉,黃煜這渾身是傷的情況比起豪車顯然救護車更合適,黃家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傲慢且不近人情。
但他什麽也沒抱怨,轉身說:“接你的人來了,下去吧。”
黃煜扯下嘴角,想笑但又扯到傷口,吃痛皺起眉頭,說:“謝謝。”
他把頭髮撩上去,眼瞼的淚痣露出來,下面勾著一道暗色的傷痕。
像在眼尾刻了個獨眼的笑臉。
許青與不合時宜地想到。
他說:“不用。”
許青與沒有下樓的打算,黃煜走到門邊,要出去時回頭:“不送我嗎?”
許青與說,“下去,不用刷卡。”
“我不想一個人坐電梯。”黃煜說。
許青與知道他有一些幽閉恐懼症,於是說:“你可以,走樓梯,出門右轉。”
說完他不動聲色地咬下舌頭,不妙地察覺自己的語言器官久違地又遲鈍起來,說話開始卡殼了,這不是個令人喜悅的現象。
黃煜靠在門邊看他,半響說:“好。”
許青與回看回去,發出逐客令:“再見。”
他說著垂下眸,往廚房走,今天話說多了,喉嚨太乾。一杯囫圇吞棗的牛奶也沒有起到什麽有效的緩解效果。
然而他走到一半,卻被截住,在轉進廚房的拐角,黃煜忽然上去一步,握住他手腕,許青與條件反射地掙了一下,動作很大,黃煜的手被直接甩開,咚一下撞在櫃子上,聽著不輕。
這一下敲破了兩人之間的詭異的平衡,許青與想後退又生生刹住,道歉和質問都搶著出口,又都刹車堵在喉嚨裡,誰也沒能出來。
黃煜抬手看一下,撞紅了,他揉揉指節道:“你很討厭我。”
這不是該出現在這裡的問題,許青與沒忍住抽下嘴角,抬眼不解地上下打量黃煜,更確信他是撞壞了腦袋,這才會偷跑出醫院被高中生打劫還沒頭沒尾對著分手三年的前男友問出“你討厭我嗎?”這種奇怪問題。
不過也不只是黃煜的問題,許青與必須承認自己也有責任,把分手三年的前男友撿回家就是一件昏頭到底的事,他們居然還平靜地相處了大半個小時,真是不可思議,要想三年前兩人可算不上和平分手,最後送給彼此的尖酸話語把成年人間的體面戳得支離破碎。
他們鬧得很難看,雙方都該默認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程度。
但現在卻又離奇地又相見了,因為黃煜可能被撞壞了腦袋,而這傷勢可能會隨空氣傳染。
許青與覺得自己真的是腦子進水了,他抬手揉下太陽穴,似乎想把腦子裡的水和一些沒必要的情緒都給倒出來,他沒有回答黃煜的問題,說:
“你該……走了,再見。”
他進了廚房,關門聲在身後一秒後響起。許青與在廚房又喝了半瓶水,再出門時,黃煜已經走了,吹風機歪七八扭地放在茶幾上,許青與過去把線卷好,路過窗戶時往下看,路邊空空蕩蕩,賓利也不見了。
大概是久違地見了前男友,又被提示父親忌日的事,那天晚上許青與睡得不安穩,昏沉地在夢境裡回看到父親剛去世那日。
許青與的父親是車禍去世的,自從大半年前他把家裡東西砸了個遍又奪門而出後,許青與和許靜都不太想和他見面,但兩人都沒想到,再見居然就在太平間,隔著一張白布,也隔著生死了。
許青與對那日的開頭沒什麽印象,隻記得一位老太太靠著門邊哭得聲嘶力竭,大概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許青與哭不出來,比起悲傷他更多是恐懼,即便那個男人已經躺在白布下,無法再站起來給他一耳光或者抓著他的頭髮把他往牆上撞,但許青與還是恐懼,14虛歲的少年對距離太遠的死亡沒什麽概念,但對近在咫尺的暴力卻很熟悉,陪同的醫生低聲問要不要見最後一面,可能有點嚇人……許青與迅速地搖了搖頭,但即便隔著生死,那層白布下透出男人肥碩的軀體輪廓還是讓他不住牙齒打顫,不願也不敢面對。
門口的老人還哭得肝腸寸斷,許青與有點想吐,他為自己哭不出來感到些許羞恥。他最終奪門而出,像做錯事了一樣低著頭溜到不遠處的凳子上坐下縮起來,許靜擔心地遞過來半包紙巾,安撫地拍拍他的背,叮囑他在走廊的長椅上歇著後,去處理手續了。
許靜走後不久,肇事的司機帶著家屬找過了來了,一見面,那人就猛然跪到許青與面前,把本就不安的許青與嚇了個哆嗦。
“對不起……”湊過來的人比許青與想像中年輕,他滿臉愧疚,眼睛裡甚至有淚水,他單膝跪在椅前,不管不顧地抓住驚呆的許青與的手,“ 你父親的事我真的很抱歉,造成這樣的後果全是我的錯,那天我被談了七年的女朋友甩了,實在太痛苦所以沒注意車速,那條路上又暗,你父親從路邊衝出來,我一下沒反應來,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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