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少年人的意氣和那些鮮明的情緒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的冷靜,那雙眼幽幽反射著燈火,帶著笑也沒辦法抹去裡面的疏離。
許青與感受他身上氛圍的變化,心中產生多時的疑惑終於徹底被落實,他出一口氣,心道,果然。
“之前就有些懷疑。”許青與平平說,“17歲的你,和27歲的你,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比如?”
“比如,17歲的黃煜不會喜歡我。”許青與說,“這是已經得到驗證的了,當然……27歲的黃煜,也未見得有多喜歡。”
“我以為這些日子的相處,能緩解些我們之間的矛盾。”他妄下結論,黃煜眉間輕動下,不置可否。
“矛盾是沒法緩解的。”許青與說,“只能解釋,我一直在等你開口,很可惜,你並沒有這麽做。”
“我沒有完全恢復記憶。”黃煜指了指太陽穴,“只是在做夢時,偶爾會冒出一兩個片段。”
“偶爾?”許青與質疑。
“……經常。”黃煜承認。
許青與再呼出口氣:“既然恢復得差不多了,為什麽要裝一點沒記起?”又為什麽要賴在我家不走,為什麽不和我說,為什麽騙我?”
黃煜的視線在接連的質問下變得更晦澀,他說:“因為相比26歲的我,你似乎更不討厭16歲的我一些。”
他知趣地沒用“喜歡”,而用“不討厭”,既是放低姿態,又是算計。黃煜早早就默不作聲地打起算盤,漸漸恢復了記憶也裝作沒有,似乎勢要裝乖到底,用16歲身份和許青與混親近,再做下一步打算。
是的,下一步打算。
如果是16歲的許青與,會因為黃煜的親近而心潮澎湃、幻想未來,又或是24歲的許青與,也會因為黃煜小心計劃的“下一步”而心軟,追憶過去甜蜜的時光。
但許青與27歲了,他已經被甩開三年,習慣了孤零零一人,也習慣了不再悵然過去、惘然未來,隻平平和和地看著面前名為現在的路,要踏踏實實走好。
而黃煜,用著過去身份,計劃將來卻不願坦誠現在的黃煜,不適合、不應當再橫在27歲的許青與面前了。
“討厭。”許青與很短促地笑了下,他說著有些刻薄的話語,語調卻是無波瀾的,“嗯,這是就你裝幼稚幾個月,觀察出來的唯一結果嗎?”
這種平靜的語調,反而讓黃煜生出幾分不安,許青與如今冷淡模樣,顯得昨日那個點頭答應約會的小眼鏡好似幻想,甚至就連車禍後第一次見面時對自己抗拒的許組長,對比起來都比眼前這個冷靜疏離的許青與要更生動,更近一些。
面對這樣的許青與,黃煜隻覺手裡抓了把流沙,悉悉索索的流逝聲惹人心慌。
“小眼鏡……”他往前一步,想去夠許青與的手。
但許青與卻後退了,避開了黃煜,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可以別這麽叫我嗎?”
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內心翻滾的惡意和酸脹,再開口:“有點惡心。”
許青與從小就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他小時候疑惑過為什麽別人家的小孩都能在假期旅遊,自己只能天天泡在輔導班,但也乖乖地沒問許靜,安安靜靜接受了安排;再長大些被同學欺凌得過火,卻還是會考慮老師難做,所以被袖手旁觀也不怨恨誰;現在徹底成為大人了,在“失憶”的黃煜堅持要叫“小眼鏡”的綽號時也沒義正言辭地回絕,畢竟十六歲的黃煜就習慣這麽叫……面對著分手的前男友,許青與並未把複雜的情緒一股腦扔回給“失憶”的黃煜,因為許青與就是認死道理、永遠會為別人考慮的人。
但即便是溫吞如許青與,在這個時刻,這個黃煜承認自己假裝失憶許久的時刻,還是忍不住動怒了。黃煜裝失憶裝得那麽用心,何嘗沒給許青與帶來些虛幻的希望呢,他猜疑著、猶豫著,最後還是給機會了,一天的約會裡甚至更往前……許青與遞了那麽多次話、試探了那麽多回,他給黃煜提供過無數坦誠的時機,但黃煜一一都回避了,直至昨日的約會,許青與已是失望至極。而如今那些積攢已久的情緒,那些因被欺騙隱忍不發的憤怒,在黃煜沒事人般繼續叫出“小眼鏡”時到達頂峰,終於爆發出來。
不要再用過去脅迫我了。
許青與的酸澀逐漸在晚風的熱浪中化開,最終歸為漠然。
三年前的分手,現在看來也並非是兩人的感情真出了問題,只是一人太自卑,一人太不坦誠。如今許青與有了自力更生的本領,無需依附任何人生活,不再在任何人那矮人一頭,但黃煜仍是這麽無長進地藏在霧裡,許青與費心費時才能看出真實輪廓,實在太累,便也不想再奉陪。
黃煜抓空的手頓住,半響放下了,說:“抱歉。”
他難得爽快道歉,許青與卻也再未多看兩眼,因為不管他在為什麽道歉,現在都有些遲了:“……手機還我。”
黃煜沒再耍手段,伸手還回手機,許青與接過時觸到他掌心,分明是大夏天,卻碰到河水一般的涼。
黃煜收回手道:“我家人騷擾你的事,很抱歉,以後不會了。之前熱搜的事也對不起,如果你想要什麽補償的話……”
“我不需要什麽補償,只是有個問題。”許青與平平打斷。
“你問。”黃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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