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把給我。”林思霽從楊焱手中接走掃把,“你慢慢想。”
他拖著掃把走了。
楊焱垂眸,依言從回憶中拉拽相似的情感經歷。
腦海裡浮現一個遙遠的冬夜,氣溫很低,比現在還要低上許多。
自己走在一條很長的道路上,路兩側的花壇都是積雪,路上也是積雪。
路的盡頭站著青年,黑色大衣,神色平靜冷漠。
他有話要說,自己非常不願意聽見的話。
冬夜的寒冷順著腳踝上爬,楊焱想在他開口前轉身離開那條路,可已經晚了。
青年已經看到了他,不帶情感的視線構成牢籠,將他困在其中。
窒息的感覺從心口浮上來,楊焱眼皮跳動兩下,睜開。
林思霽剛好回來了,拖著掃把站回楊焱面前。
楊焱抬眸,與他對視,眼中情緒散不去的濃厚。
“感受到了嗎?”林思霽說,“在季齊的心中,倒向雪堆的動作更像是一種解脫,是從緊張的狀態下短暫逃離的辦法,是……”
“是從重壓下勉強獲得喘息。”楊焱低聲接話。
林思霽挑眉,認可:“對。”
他讓開身後,空地上一層薄雪被掃成差不多夠一人倒下的雪堆。
“試試。”林思霽遞出掃帚,說。
楊焱接過,向前兩步,蹲下。
掃帚放在地上,伸手戳向雪地……
起身,走半步,回頭……
楊焱注視著不遠處的林思霽倒下。
一般來說,場外因素的干擾很容易讓演員出戲,但這次沒有。
後仰的失重感拽著楊焱下滑,楊焱強撐身軀,讓它不要自發彎折,而是像一塊鐵板一般直挺挺倒向雪地。
林思霽晃出視線,一瞬間,楊焱錯覺自己並非倒向雪堆,而是一頭扎進季齊的靈魂。
他感覺季齊的軀殼一直陷在雪堆裡,自己倒下的過程,就如完成一次靈魂歸位。
帶血的刀、晃蕩的長途公交、窒息和暈車的惡心、空蕩的公告欄……
衣著單薄的少年在狹窄的院子中緩慢清掃著積雪。
楊焱重重摔在雪堆上,他的身軀和疼痛,與季齊微妙重合。
他睜眼望著天,澄澈的天空帶著冰涼的空氣壓入眼眶。
雪粒被體溫融化,雪水滲入褲腿,將肌膚同化成冰涼的溫度。
楊焱一眨眼,溫熱的液體蔓延。
楊焱在雪野中躺著,忽地反應過來自己的狀態狼狽,便抬手捂著眼睛。
腳步聲靠近。
“怎麽躺雪裡不動了。”林思霽的聲音傳來,比手指溫不少,比眼淚涼一些,“起來吧,累了回劇組休息,別躺這兒不動。”
楊焱劃拉兩下眼淚,沒說話也沒動。
他聽到林思霽歎一口氣。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握住了,抓住腕骨的掌心溫度許久不見的燙。
林思霽以不容置疑的力度,把楊焱從雪堆裡拉了出來。
楊焱站直,躲著林思霽的視線,低頭把身上雪拍落。
視線裡出現一張紙巾。
“謝謝……”楊焱接過,小聲說。
他想拿紙巾吸附褲腳上半融的雪,誰知紙巾剛觸布料,就聽到林思霽又歎一聲。
“這是給你擦臉的?”林思霽無奈道。
“嗯?”楊焱直起身,不知所措的看看他,又看看紙巾。
紙巾表層沾染了褲腿的汙雪,灰黑一片,肯定是不能再往臉上抹了。
“能再給一片嗎?”楊焱低聲問。
林思霽抖抖手上空蕩的紙巾包,塑料嘩啦響。
“剛剛那是最後一片。”林思霽總結。
“哦……”楊焱呐呐。
兩人陷入沉默,楊焱一手攥著紙巾,另一手無措的繼續拍打身上殘存的雪花。
林思霽又歎一口氣:“要我先回劇組拿紙巾嗎?”
楊焱:“……”
他回想起昨天的夢境,在戲劇節等待室裡,林思霽也問過類似的問題。
“不用。”楊焱說,“回去吧。”
“行。”
走在回劇組的小道上,林思霽忽地開口:“你剛才那一段演得挺好的,情緒狀態什麽都很豐滿……”
“能過嗎?”楊焱問。
林思霽轉頭,唇邊帶上幾分笑意。
“不哭就能。”
“……”
又往前走一段,楊焱沒忍住發問:“你覺得……季齊在這種情況下會哭嗎?”
他這個問題問得古怪,因為劇本上這段沒有哭戲,而劇本是林思霽寫的。
林思霽卻沒有直接否認,而是說:“不一定。如果是我眼中的季齊,不會。但如果是你眼中的……哭泣也可以。”
“哦……”楊焱吸下鼻子,“我不愛哭。”
“不是那個意思。”林思霽啞然失笑,“雖然你演出來的角色似乎都很愛哭。”
“……是責怪嗎?”
“是誇獎哦。”
回到休息區,吳哉一看到紅眼框淚痕未乾的楊焱大驚失色。
“林導把你罵哭了?”
“沒有……”
“你究竟幹了什麽讓林導罵這麽狠?”
“沒有。”
“林導這麽溫和一人居然也能把人罵哭。”
“閉嘴。”楊焱加重語氣,“說了沒有。”
吳哉小心翼翼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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