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麽一藏,乍看之下,我仿佛是個衣冠禽獸在欲行不軌。
再聯想小風的那聲尖叫。
在場十來位工作人員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個臭流氓。
我心中巨震,瞳孔也想跟著震。
但實在震不了。
我歎了口氣,扶著額頭靠在沙發背上。
我氣若遊絲同伏燕栩講:“……對不起,你是個好人。”
實不相瞞。
此話一出,他們看我的眼神變了,看伏燕栩的眼神也變了。
短短兩秒,在他們心中,故事已經從我是個臭流氓,轉變成了伏燕栩告白被拒。
他們望著我的眼神,些許讚許。
可能是因為我太帥。
他們望著伏燕栩的眼神,些許同情。
最後編劇也被驚動了。
得知這一系列故事之後,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伏燕栩一眼。
然後失魂落魄地喃喃:“是真的……是真的……”
離譜。
太離譜。
我和伏燕栩相顧無言,唯有假裝無事發生。
小風見了,驚疑不定,編劇看了,更是恍惚。
導演撫掌大笑:“好、好好!就是這個表情,方士看到指揮使就是這表情!”
副導在旁亦是連連點頭。
副導說:“對,就是這愛中帶恨,恨中有愛,纏綿悱惻,又利落乾淨的感覺!”
我怔了片刻。
那是我與伏燕栩難得的一次交談。
我們之間多數相見,大多不歡而散。
他有他的執念,我有我的立場。
縱然偶爾有過一二共通之時,也不過是歪打正著、陰差陽錯。
唯獨這一次。
我離開暗室時,屋外夕陽已落,寸寸星光流瀉而來。
我忽然停下腳步,側頭問他:“你為何會當一個方士?”
伏燕栩便笑著答我:“方大人,你一定不知道我們忌諱什麽。”
我不答話。
伏燕栩又道:“其實我忘了。也許是某一日,風景正好,我行至山巔時,突然便有了這個想法。又或許是某一日,我偶遇了師父,他說我資質奇絕,最適此道,於是我便成了方士。”
我靜了一會兒。
我問:“現在你認為值得嗎?”
伏燕栩抬起頭看我。
他反問——“方大人呢?值得嗎?”
多年後我追憶起這一日,仍不明自己為何沒有拂袖而去。
也許正如他所說。
是風景正好,是機緣巧合。
我錯過千千萬萬凝視我的眼神。惡意善意從不追究。
唯獨那一天。
我見到他的眼裡
,盛滿了亟欲被碾碎的溫柔。
而我就站在原地。
第41章
那般感覺,遠勝所有我曾經歷過的一切。
我應他半句未盡之語。
我說:“沒什麽值得。”自然,也不曾有什麽不值得。
昔年我執刀之時,早無什麽志向抱負、熱情冀望。
於我而言,那只是一條早就想要踏上的路。
路上的風景如何,最終抵達時會見到什麽,皆不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
唯有那令我執刀的人。
他亦問我。
他問我——若這世上的忠誠一共分為九等,你算哪一等?
我談不上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是以我也很坦誠地答。
不在最末,也不在最前。
正如我現在。既不認為值得,也不說這不值得。
不過是選擇了想走的路。
就總得走到盡頭,走到再無路可走。
我應罷也就繼續追問:“你又值不值得?”
伏燕栩靜了片刻。
他的目光仿佛落在很遠的地方,空空落落而又飄渺。
他對我說:“值得,非常值得。”
那便是他與我最大的不同。
他有執著之事,信服之念,而我沒有。
旁人說我忠君,我並無多忠心。
在他的這句回答裡,我無端想起太子拉攏我時的種種許諾。
財權地位、名利榮華,我未曾有所動容。
可我仍舊應了。
就似我第一次面聖時那天。
我說,我不在最末,亦不在最前。
高坐在上的天子卻並未發怒。
他隻回我:“既然如此,那再好不過。”
我歎了口氣。
我問伏燕栩:“太子殿下不過請你算上幾卦,你卻一卦不卜,究其原因,是你認為算不得,還是——不願算?”
伏燕栩倒沒有顧左右而言他。
難得有這麽一回,他相當坦誠,一如我當年。
伏燕栩說:“我不想算。”
我笑說太子好歹是個儲君,來年他必然登臨皇位,又有什麽不想算的。
伏燕栩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想算。”
“命運這種事情,無常難明,分辨不清,也許今日算得,明日便算不得。”他語聲淡淡,“我觀他面相的確能算出些許,但——太子殿下所求,並非我所能及,我所能及之時,他已不必我算。”
我靜了片刻。
我道:“那你為何要算我?”
伏燕栩沒有說話。
他抬起手來,仿佛隔著萬丈天塹般與我對視。
然後他輕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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