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嚴肅:“胡說什麽,我這個人從不昧著良心說話。當初我還想著你的演技是粉絲吹出來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我現在知道了,他們吹得還不夠,連你十分之一都沒吹到。”
我真有這麽優秀嗎?我不由捫心自問。
是。
我明白,我這二十多年的人生,從沒覺得自己哪裡不對。
我通常都感覺我好到沒缺點,沒缺點才是我唯一的缺點,我就是世界中心,我不愧是我,沈遇音。
但這許多年來,驟然聽到素昧平生的人如此真誠誇讚,我也有些許遲疑。
我將目光落到了伏燕栩身上,尋思他能不能給我一丁點兒答案,解開我的謎題。
結果這廝回看過來。
我倆莫名其妙無聲對視了幾十秒,對視到導演大喊:“對!就是這個范兒!你倆還想拍?愣著幹嘛啊,攝像機給我打開!!”
……我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被導演強行拽著和伏燕栩加拍了一場。
離開劇組的時候,我倆的氣氛,與最開始如出一轍的尷尬。
這種尷尬的沉默持續了不到幾分鍾。
因為本總裁率先打破了沉默。
沒辦法,我更優秀,我總要承擔得更多一些,我習以為常。
我問伏燕栩:“想吃什麽?”
伏燕栩很沒形象地靠在後座椅背上,聞言反問:“你沒想好?”
我說暫時沒有,不過吃什麽都行,只要不提吃滿漢全席這類,我都能接受。
伏燕栩想了會兒:“我記得這城裡有一家招牌老店。”
“西餐中餐?”我問。
伏燕栩答:“家常菜,吃嗎?”
我頓了下,笑道:“可以啊大明星,有進步,居然還會問我吃不吃。”
伏燕栩也笑。
他回我:“我的意思是,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去吃。”
……什麽東西。
我無奈至極:“你打電話訂房?我定位一下,現在就過去。”
我和伏燕栩真的去了他推薦的招牌老店。
家常菜炒了三種,外加一個小菜湯。香噴噴的,和我吃的山珍海味完全不一樣,清純、簡單,毫不做作。
我有點兒喜歡。
然後伏燕栩就隔著蒸騰而上的煙霧問我:“你會恨二公子嗎?”
他太敬業了。
我心情複雜地歎息:“吃晚飯你都要問這個?”不至於吧。
伏燕栩道:“了解對手戲演員心中所想,也算是磨煉自己的演技。就拿今天的幾場戲來說,我實在看不出你如何把控仙君的情感過渡,說真的,我差點兒沒接住。”
我說其實我對仙君的心路歷程沒多少感想。
我只是設身處地去思考,如果我是他,在無數歲月裡無情無欲也毫無情義的活著,我會是怎樣一番感受。
伏燕栩就問我:“你對方大人也是如此?”
我想了想。
我說沒有,方大人當時我的演技也還有待提高,現在不過是找了一種更有利的方式。
和有經驗的人比起來,我的這種思考模式容易讓自己纏進死結裡,不過我倒有些樂在其中。
感知每個角色的想法不是我的初衷,我只會以我的視角去看,去思考。
總的來說。
我同他們之間沒有感同身受,我不會完全代入。我只會做我自己,無論戲裡戲外。
伏燕栩也隨之輕輕歎了口氣,他極不明顯地笑:“二公子是善良的,但他善良到令人感覺冷漠,他一步步將人逼上絕路,最後回首再看,卻也醒覺他並未做過什麽。我只是想,仙君會恨他嗎?會不會在之後的千百年裡,有那麽短短一日,覺得自己是恨著的?”
我搖了搖頭。
伏燕栩問我為什麽。
我回答他:“如果仙君會恨,他就不是他。他癲狂、自毀、毫無底線,將自己變得面目全非。不是因為他持有恨意,而是這個軀殼靈魂已承載不了更多的感情。再承載多一分,他就徹底失去自己。”
頓了頓,我緩緩繼續:“他高傲,也不低頭,二公子只是讓他走向自毀的源頭,卻不是讓他自我毀滅的結果。無論他恨與不恨,走到這一步時,他已然沒有了回到最初的這個選擇。也許在仙君看來,無情無義過這一生實在無趣,所以他寧願至情至性消亡天地。”
——你知道嗎。
我偏過頭看雅間窗外的燈火如星,車水馬龍。
我輕聲道:“也許對於他而言,二公子拚死救他的時候,才是他最想死去的時候。”
在如此嚴肅的氣氛之中,伏燕栩突然笑了起來。
他對我說:“在今天以前,我從來沒有考慮過仙君到底是想活著,還是想死去。聽你這麽說,也許我讓編劇更改這個結局是錯的。”
靜了幾秒,他又近乎自語地問:“他是不是根本沒想過活下去?”
這個問題稍顯嚴峻。
我告訴他,其實不必將仙君的結局想得太過複雜。
無論是活著還是死去,真要說來,於仙君而言本沒有太大的區別。
他早就心死成灰,麻木到不會再被任何動容,只是行走於世間的道路上,人總或多或少會遇到變數。
二公子就是他再明顯不過的變數。
或許他們彼此在相識之前,都未想好將來要如何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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