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去祭拜葉梔,甚至克制地不去想起她,因為他害怕。
十四年前。
肅殺的冬日下午。
小余漾一個人從幼兒園回家,客廳空無一人。
他叫了聲媽媽,沒人回應。
他邊喊著媽媽,邊推開畫室的門,繼而推開廚房、臥室的門,都沒有人,最後他緩緩推開衛生間那道門。
呼吸裡瘋狂湧入鐵鏽的味道,他一步步靠近,掀開一道簾子,首先看見一地被稀釋過的鮮血,依舊紅得鮮豔可怖。
稍稍抬頭,正對著葉梔散在浴缸邊沿的黑發,發梢往下滴著血水,他挨得太近,那血水幾乎要落到他身上。
小余漾倉皇地後退兩步,又看見葉梔垂在半空的右手,手腕處幾乎被完全割斷,只有一層皮肉粘連,巨大的豁口依稀可見白色筋骨。
葉梔躺在浴缸裡,早已沒有呼吸,可那雙眼睛還大大睜著,灰白的瞳仁不偏不倚望著余漾的方向。
那雙眼睛寫滿她最後的不甘、怨恨,一股腦如有實質般落到余漾身上,似乎他是她不甘、怨恨的罪魁禍首。
小余漾叫著媽媽,叫到聲音嘶啞。
余大偉回來了。
他被余大偉抱到沙發上,不一會兒,醫生來了,警察來了,街坊鄰居也來了。
來的所有人看著小余漾呆坐在那兒,也不哭,還在想小孩心大,這種事記不住也好,卻不知道那個場景會成為他永遠的夢魘。
余漾想到這兒,那拚命遺忘,又時不時出現在噩夢裡的場景逐漸清晰,清晰到仿佛他就站在那道簾子後面,正在和那雙灰色的眼睛對望。
高燒引起的頭痛欲裂,和心口一陣陣絞痛重合,他刹那間呼吸困難。
余漾沿著牆面緩緩下滑,可即便徹底蹲到地上,他也像找不到支點,落不下去。
周正宇等了半天后,找過來,他遠遠瞧見余漾靠牆蹲著,心下一緊,著急跑過去,“余漾,你怎麽了?沒事吧?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嘛!”
他的手碰到余漾手腕,一片滾燙,他忙又摸了摸余漾額頭,還是燙得離譜。
“不行不行,余漾快起來,你額頭太燙了,我們去醫院輸液,輸一晚上指定就好了。”他試著把他拉起來,力氣卻不夠。
余漾輕緩地抬起頭,眼神閃過一瞬的迷茫,他動了動唇,嗓音如年久失修的破風箱,幾乎只剩點兒氣聲,“不去…醫院。”
他掙扎著站起來,周正宇馬上扶住他,想了會兒,“好好好,不去醫院,那回寢室,晚點再吃一顆藥,明早起來肯定也好了。”
外面還下著雨,周正宇一手撐傘一手半托著余漾,累得半死不活,總算將人帶回寢室。
余漾脫了外套,直接上床睡覺。
“你先睡,快凌晨我叫你,再吃一顆藥哈。”周正宇揚頭盯著他,一臉關切。
余漾裹緊被子,悶聲道:“不用。”
周正宇當下就急了。
“怎麽不用?你腦子燒壞了誰負責?”
“你等會兒必須起來把藥吃了,不然我就叫上陸衍舟把你抬到醫院去!”
停頓片刻,他又說,“余漾,犯不著為了李友倫做的那點破事,連自己身體也不要了,大不了我們去校長辦公室舉報他,不行去市教委?我就不信治不……”
他翻出手機,突然又噤聲,“欸,余漾,第一名又……又是你了。”
他往上一翻,原本通告抄襲的那條彈幕也沒有了。
他興奮地拍了幾下余漾床側邊的護欄,“事情解決了,第一名又是你了!真的真的,余漾你看……”
他高舉起手機,“你是怎麽跟李老頭兒說的呀,他這是良心發現還是被你拿捏了?”
“要我說,就應該在全校曝光他這樣的行為,讓全校學生都知道……”
余漾撩開被子,努力收斂眼底滿滿的躁意,問,“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周正宇抿了抿唇角,反應過來,“行,你難受,你先睡,等你明天好了再說。”
但余漾的感冒拖了兩天都沒好,他一直斷斷續續發著高燒,吃藥似乎不管用,後面他直接不吃了。
嗓子疼得跟吞刀片一樣,周正宇每天去食堂幫他帶粥,粥寡淡,他吃得也很少。
周三下午,周正宇和陸衍舟都出去上課了,余漾在床上躺得渾身骨頭疼,他下了床,意識散亂地坐在桌前。
這幾天來,他醒著頭痛不已,睡著了就做噩夢,源源不斷,在夢裡他無數次推開那扇門,拉開那道簾子,視野裡全是尖銳刺目的血紅。
驚醒後,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高燒帶來的頭疼和暈眩逼著他很快又陷入睡眠。
又做噩夢,又被驚醒。
反反覆複睡著驚醒,睡著驚醒。
他疲倦了,寧願一直清醒著頭疼。
余漾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味覺出了問題,喝了兩口,竟是苦的。
他懶懶散散坐著,目光掃到書架上那本他視若珍寶的畫冊,輕輕抬手就取了下來。
隨意翻開一頁,畫的是許晝穿著白大褂走出病房的一個背影,隱約露出半個側臉,透著疏離冷漠。
繼續往下翻。
許晝在護士站前面查找病例。
許晝跟著好幾個年長的醫生從會議室走出來。
許晝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台前,遠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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