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穿著藏青色布衫的女人在巡捕房門口躊躇了片刻,她腰上系著未來得及解下的青花布的圍裙。
蘇昭煜見狀,立刻折回辦公室將剛準備好的信封揣進了口袋中。
“熠辰,這個給你。”說著,葉嶺摸出錢包把裡面的整錢全部取了出去,越過窗戶遞給蘇昭煜。
蘇昭煜抬眸看了一眼葉嶺,隨後接過他的錢放進了信封中。
“我……我是接到電話過來的,你們沒騙我吧,我的面攤還沒收,我出來得急,就讓燕燕看著呢。”
姚母的手指絞著腰上的青花圍裙,怯生生地看著蘇昭煜。
蘇昭煜頓時如鯁在喉,他準備取出的信封也如同粘了強力膠一般,在口袋中死死地難以拿出。
蘇昭煜突然想起葉嶺住院的那段時日,因為小圓的原因,他將兩個從福利院出逃的孩子送回去之後,陸川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如果他因為案子喪命,他的母親該怎麽辦?!”
蘇昭煜不知道姚六安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或許他來之前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所有人都知道在租界做巡捕是一個面上光彩的事情,勞少薪高,雖然比不上洋人巡捕,但是在上海城卻是實打實的有錢。
但是這份工作本不會有危險的,找不到證據可以定為懸案,查到達官貴人可以收點錢將證據交出去。
可偏偏……
“是真的,請您節哀。”葉嶺朝著姚母走了過去,“屍體已經處理好了,我可以帶您去看,姚六安是個英雄,若是沒有他,我們根本不可能抓住凶手。”
姚母聞言腳下一個踉蹌,臉色瞬間慘白。
葉嶺及時伸手摻了一把,隨後扶著她往法醫室走去。
蘇昭煜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回答陸川的——“我不僅僅是我母親的兒子,也是霞飛路巡捕房的探長,將來也有可能是誰的丈夫,是誰的父親。”
責任兩個字一邊一個壓在蘇昭煜的肩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一直都認為盡職盡責是本能。但是責任帶給蘇昭煜的從來都不是榮耀,而是永無止境的愧疚。人一旦陷入自責中,帶來的就是無止無休的自我否定。
蘇昭煜也會想,倘若對案件真相的追求沒有那麽強烈,是不是就不會死那麽多人?!
他揭露過那麽多真相,但是每一樁案件的背後都是悲劇。
蘇昭煜攥著口袋中的信封,閉眼的瞬間,眼淚落了下來。
蘇昭煜規整了一番姚六安桌子上的私人物品,全部籠統地放在了一隻紙箱子內,將信封貼邊放好。
姚母抹著眼淚從法醫室走出,她從自己的衣服內側別得布袋中取了些錢塞給莫楠,“屍體我明天找人來運,不勞煩你們了,不吉利,別沾染晦氣。在冰櫃裡放著要花不少錢吧,姑娘,你看這些錢夠不夠,不夠的話,嬸兒再湊給你。”
莫楠倏地紅了眼圈,她把錢推回給姚母,“嬸兒,你說什麽呢,這些都是不花錢的。”
姚母說:“嬸兒知道你們是好心,有些錢該花還是得花,你們不用替嬸兒省著。”
莫楠搖了搖頭,勉力笑著說:“真的,嬸兒,不花錢。”
姚母這才將錢收回,握著莫楠的手一個勁的道謝。
蘇昭煜將紙箱封好,“這是六安的東西,我送您回去吧。”
姚母連連擺手,面色愧疚地說:“那怎麽好意思勞煩您的,你們這一天天的也很忙吧,我自己走回去就成,我自己走回去就成。”
最終,一個身形略微佝僂的婦女,抱著一箱子零碎物件,步履蹣跚地獨自離開了。
莫楠不忍地抿了抿嘴唇,正準備轉身回法醫室,卻因為步伐不穩直接跌倒在地,她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一般,低聲痛哭了起來。
王柯達俯身將莫楠扶了起來,並低聲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哭了。六安還在那躺著呢,他肯定不願意我們為他這麽難過,他平時多樂觀的一個人啊。”
葉嶺無聲地歎了一息,他看著蘇昭煜默不作聲地在姚六安的辦公桌旁站著,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蘇昭煜說:“大家最近辛苦了,休息半天吧,然後把手頭上的案件收一收,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一直到年前應該會很輕松。”
“蘇探長,陸川的電話。”
蘇昭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馬上來。”
“蒲雲熠因為肝髒破裂,失血過多而搶救無效死亡,李家成的手法很特別,匕首是斜上刺入的,仿佛就是奔著肝髒去的。”
蘇昭煜有氣無力地回道:“我知道了,辛苦了。”
臨近中午,霞飛路巡捕房格外的安靜,每個人都木然地待在自己的工位上,仿佛需要一個傻憨憨的年輕人從外面跑進來,高呼著累癱了,中午要吃些好的補補。
“中午吃什麽?”
蘇昭煜放下握了一上午的筆,他伸手捋了捋額頭,“隨便吧。”
“我知道了。”說完,葉嶺便走出了蘇昭煜的辦公室,尋了接待處的電話,直接從浦東飯店訂了六人食的午飯。
葉嶺簡易地收拾了一番會議室,將訂來的午飯放在了會議桌上,他難得收斂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大家就當給我一個面子,多少吃一些。雖然我們抓住了凶手,但是後續工作不能沒人,大家都是重要人員,少了誰都不行,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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