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雪息繼續往後翻:
“最近我事事不順,心情很差,一直擔心的噩夢竟然成真了。
“不知道怎麽辦。
“今天又去考試,見到關雪息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想:如果他是我,他會怎麽辦?
“他那樣的人大概事事順心,過得快活,永遠也不可能經歷我所經歷的一切。
“我突然很想向他訴苦、求救。可我們不熟,也許我們第三次見面,他依然記不住我叫什麽名字,這算什麽朋友。
“今天他似乎沒考好,臉上寫著不開心,有個男生幫他買了汽水,他微笑著說不想喝。表情是微笑的,但眼裡全是不耐煩。原來他的性格沒我想得那麽好,或許第一次見面時我的感覺是對的。但那個男生看不出來。
“我原本不想過去,見狀忍不住喊了他一聲。關雪息記得我,叫了聲‘陳跡’,我很欣慰。
“心情突然變好了一些。
“這種關系不能算朋友,但他就是我唯一的朋友。”
陳跡的筆跡時而清晰時而潦草,很敷衍。
當初的他肯定想不到,這麽私密的日記有一天會呈現在關雪息面前。
日期一次次跳躍,大部分內容和省聯考有關。
一開始記錄的是陳跡和關雪息見面時發生的事,後來陳跡受生活中那個“成真的噩夢”影響,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寫日記的筆調也變得壓抑。
接下來連續很多頁,都是他單方面觀察關雪息的記錄,關雪息並不知道自己在被他看著。
“又去考試了,今天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參考。
“最近狀態很差,學不進去。考試卷子意料之中沒答好,不用找誰對答案我也知道,我八成拿不到晉級資格。
“這幾天好熱,又到盛夏,我最討厭的季節。
“關雪息穿了件短袖,他白得不像男生,戴棒球帽,呼朋引伴從我面前走過,沒看見我。
“以前我以為那些人是他同校的朋友,後來才知道,是他在省聯考上臨時結交的。搞了半天我什麽都不是。
“他似乎長高了一些,也可能是錯覺,或者我矮了,越發站不直,頭快低進泥土裡,生怕他看見我。我臉上有傷,他看見的話會覺得奇怪嗎?會好奇嗎?會來多問幾句嗎?
“不會。
“他根本都沒看見。其實我也不想被他看見,我倆不是同類人,算了。
“我承認,我想向他求助。但我知道他不會幫我,怎麽幫呢?不嘗試好過遭受冷眼,我什麽都不講,還能假裝我曾經有過一個很愛笑很友善的朋友。如果講了,他露出和其他人一樣事不關己或是擔心惹禍上身或是嫌麻煩的冷漠面目,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況且,他真的幫不了我。我太懦弱,總希望有人能拉我出泥潭,可他也只是一個小孩,我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病急亂投醫,道德綁架。
“我自己的事,我能處理好。”
日期又跳了一段時間。
陳跡的筆跡前所未有地凌亂起來,甚至寫了很多錯別字: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你他媽去死!最好死!
“我和媽媽都自由了,雖然我可能,要被關起來。
“腦子很亂,我不想承認我害怕。關雪息在幹什麽?我為什麽又想起他了?考試已經結束了,他應該是第一名吧?”
這幾頁紙片被裁掉了大半:
“今天省聯考頒獎,我忍不住來看他了。
“我覺得我想見的人不是他,是那個沒能像他一樣走上領獎台的我自己。
“這個世界上那麽多人,但幸運兒不多,倒霉鬼也不多。關雪息是幸運兒,各方面都好。我是倒霉鬼,挑不出來一點好。
“他還是那麽亮眼,又高又白又自信,陽光灑在他身上,頒獎的老師對他笑了又笑,台下的家長和學生們滿眼羨慕。省電視台竟然派了記者來,有一台攝像機對著台上拍,學生們都怯場了,鵪鶉似的縮脖子低頭。但關雪息不是鵪鶉,他是孔雀,是鳳凰,他可真耀眼啊。
“他是我一輩子都成不了的那種人,他的人生剛剛開始,我卻已經走到末路了。
“現在的他在光裡,我在暗處。十年後,二十年後,他大概已經功成名就,我呢?在哪個地方苟活?我還活著嗎?
“我突然有點恨他,也突然覺得,我忘不了他了。
“如果一切都沒發生,我和他在考場上一較高下,當朋友,做知己,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但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
“我是殺人犯。”
最後幾行字跡幾乎叫人認不清,是一段摘抄的詩:
“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遙遠的路程經過這裡。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
陳跡最後寫:
“關雪息,關雪息,關雪息,關雪息……”
寫了幾十遍,他的名字。
那時的心情,應該已經無法描述了。
不是友情,不是愛,也不是嫉妒或恨。
陳跡青春裡所有的向往和不甘,都傾注在這三個字裡。
關雪息。
關雪息。
關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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