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不等關靖平反駁,他就掛斷電話,把關靖平的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了。
關雪息神清氣爽,卻不好忽視心底那一點點幾乎微不可察的傷感。
小時候關靖平給他講三國和水滸故事,說最喜歡的人物是林衝。
林衝有血有肉,有情有義,有愛有恨。他經千裡流放,被高俅逼上絕路,火燒草料場之夜,迎著山神廟滿頭的風雪,終於忍無可忍,爆發反擊,殺人後孤獨地上了梁山。
這是主角的風采,令人心折。
可最後,梁山上的林衝卻成了一個幾乎面目模糊的配角,是一百單八將“之一”,面對仇人高俅的招安,為了大義,為了兄弟,也能夠有所妥協。
這或許是創作所限,也或許是大局所限。
水滸不是林衝一個人的故事,是很多人的故事。
現實又何嘗不是如此?每個人都是世界的配角,長大後,人到中年後,年老後,都難免變得面目模糊。
關靖平的臉是什麽樣,關雪息早就想不起來了。
但關靖平不是為了大義,也不是為了兄弟。他是為了什麽?關雪息想不明白。
權利?地位?金錢?美色?虛榮?
這些東西有那麽鋒利嗎?竟然兵不血刃,把當初那個為他講“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的父親殺死了。
關雪息心想:我絕不會像他那樣。
深夜十二點,關雪息在廚房裡熱好了飯。他吃得有些潦草,想著早點吃完好休息,明天還要上學。
吃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明天是周六。
十六中的高二周六不上課,但對絕大多數學生來說,這一天也不是假期,補習班都排滿了,還不如在學校上自習呢。
關雪息是罕見的不上補習班的人之一,楊逸然也不上,他是體育生,周六去打體育比賽。
宋明利是要上的,雖然他在補習班也摸魚,不認真學習。
段綿也上。
段綿。
關雪息剛從家事的煩惱中脫離出來,就陷入了戀愛的憂慮。
如果說跟政教處主任談完話的時候,他仍有些猶豫,現在跟何韻女士再談完,他一點猶豫都沒有了。
——他絕對不能早戀。
必須把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都用在學習上,這才不枉自己剛才說了那麽多大話。
只是,該怎麽拒絕段綿才合適?
這著實是一道難題,不給對方造成傷害是不可能的。
關雪息盯著手機屏幕。
微信聊天記錄停在段綿那句“我眼巴巴地守著手機,等你消息”上,當時被陳跡打岔,他忘記回復了。
現在不知道該怎麽回復。
關雪息輾轉反側了半宿,最終還是決定,等周一見面再聊。
他為了不讓段綿多想,客氣地回了她幾句托詞,說自己家裡有事沒來得及看手機,又說周末兩天都忙,抽不出空陪她吃飯了。
段綿很好說話,回復“沒關系”,還發了一張可愛貓貓的表情包。
……
關雪息的周末是在做題中度過的。
周日當天,關靖平親自登了一趟門,他來敲門的時候,關雪息攔住何韻,隔著門把他轟走了。
何韻嘴上說著“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禮貌”,心裡卻樂開了花,中午跟過節似的,給關雪息做了四菜一湯,把他撐得一整個下午都沒消化好。
終於到了周一,關雪息換上校服,拎起書包,乘19路公交車去上學。
上車之後,他不動聲色在車內尋視了一圈,沒見到陳跡。
雖然說,有可能是因為他們上學的時間不一樣,不在一輛車。但直覺告訴他,陳跡的家八成不住這邊。
“……”
那就更古怪了。
關雪息不想好奇,但很難不好奇。
周一有升旗儀式,關雪息是要登台的,在國旗下講話。
早讀時間,宋明利忙著抄他的作業,他忙著寫演講稿,兩人一起低頭奮筆疾書,還能一心二用地閑聊。
宋明利說:“今天錢博他們恐怕要被公開處刑了。這才剛開學一周,老李頭正抓紀律呢,他就頂風作死,膽子夠大的。”
關雪息道:“扯,錢博能有幾個膽子?估計他是想憑人多勢眾嚇唬陳跡一下,沒想到陳跡這麽能打,他收不了場了。”
“你說這陳跡,”宋明利放下筆,“他一個打八個還能毫發無傷,是不是練過啊?”
“……”
毫發無傷?
關雪息想起那天晚上,陳跡身上的塵土和手背上的血,傳聞中的“毫發無傷”是誇張了,但他的確只有小傷,沒有大礙。
關雪息沒接這句話,宋明利自顧自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猜,他是在裡面練出來的。”
“裡面?”
“就是那個,那個裡面啊。”
宋明利比劃了一下,見關雪息還是沒反應過來,隻好直說:“少管所,監獄。”
“……”
監獄,這兩個字真是觸耳驚心。
在十六七歲的少年們眼裡——不,大人們也一樣,在整個社會的眼裡,凡是進過監獄的人,都不是好人。
留有案底,不能考公務員,去私企找工作也受歧視。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