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之後他翻來覆去看過很多次,每句話都記得,也能一眼看出眼前這份合同和他手裡的有出入。
多了很多更詳細的限制,包括他的收入和公司的分成,他寫歌的版權,“封口費”……這些都無關痛癢,唯獨最後一行的幾個字扎進他腦海裡,像炸開一聲悶雷。
這份合同上,他的簽約年限只有三年。
“我問過了,當時他們確實隻讓你簽了這一份,也確定公司和他們商定的時間是三年,到你成年為止,”向蝶看著他陡然握緊的手,頓了頓,語氣一緩再緩,“原話是‘一年有一年的錢,你們公司咬死了最多給三年的份’……應該是實話,至於後來為什麽又多了十年……”
她沒再說下去,但余昧心裡已經有數了。
Echo出道一周年前的某一天,許觀玨來找過他,說Echo漸漸火了,公司有些補充的條款要讓他們簽——大概就是那個時候了。
他把手機還給向蝶,也不知道自己又說了些什麽——大概是讓她把照片發給自己、別和其他人提起之類的廢話——隻覺得耳鳴得厲害,太陽穴一跳一跳地刺痛,視野都有些發黑。
他做過妝造,也看不出臉色如何,但向蝶看著他的神情,還是很擔心,看下半場快開始錄了,低聲問道:“用不用跟他們說晚點開始?”
在場這麽多嘉賓,說了大概要被扣耍大牌的帽子——他擺了擺手,說沒事,垂著眼緩了一會兒,等耳鳴沒那麽重了,才轉身朝演播廳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腳步也有些虛晃,遠遠看到許觀玨的背影,垂在身側的手就猛地攥緊了衣擺,喉嚨口都泛起些許鐵腥味。
後半場是冠亞軍爭奪,一人兩首歌,風格倒是出奇一致,都是節奏明快的抒情曲。
余昧坐在嘉賓席裡,耳鳴還是一陣輕一陣重的,也聽不太清台上在唱什麽,全身上下唯一鮮明的感覺反而是神經性的胃痛。
許觀玨離他很近,香水味混著信息素味道飄過來,聞得他有些泛惡心,卻又難以自抑地回想起他們之間的種種過往,滿腦子都是十幾年前的某個冬天,許觀玨拿來一份合同,說公司有些補充條款,但他養父母已經走了,要他自己簽。
那時候他還沒上過什麽正經學,連字都不認識幾個,也弄不懂那些繁瑣複雜的條款,只能邊翻字典邊勉強解讀。
後來許觀玨“看不下去”,主動說念給他聽。
念出來的確實都是些瑣碎的補充條款,他隱約還有印象,卻唯獨跳過了最後要他簽名的那一頁——上面的內容和第一份合同一模一樣,只是把“三年”改成了“十三年”。
他不知道許觀玨這麽騙他是為了什麽,可能是單純地想穩固這個團,從他身上看到了以後越來越火的可能性,想賺錢,或者隨便什麽……
理由已經沒那麽重要了,反正結果無從更改,當年他最信任的人親手將他推進了這座墳墓裡,讓他平白多掙扎了將近十年。
甚至現在他知道了,也許有辦法追溯合同的問題,解約或是拿到補償,但過去的十年也不會回來了——那些隨之而來的侮辱和痛苦就烙在他靈魂裡,洗不淨逃不開,是他一生的噩夢。
如果當時他不那麽相信許觀玨,不輕易和這個人扯上關系……
他垂下眼,艱難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像被某種綿長的、無能為力的絕望感裹挾吞噬,指尖都開始隱隱發麻。
可信任本身又有什麽錯呢。
到最後他都不記得是怎麽撐完半場節目的了,靈魂和身體像被割裂成兩半,一半在聚光燈下說著體面話,評價選手,頒獎,和其他嘉賓寒暄道別,另一半卻隻想緊緊蜷縮起來,最好能沉進海底,什麽都別再聽見。
新來的助理是個剛畢業的男生,平時毛手毛腳的,今天都看出他不對勁,錄製結束後叫了半天“余老師”,問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用不用熱水用不用吃藥,最後連是不是發情期都問出來了,吵得他頭疼,上車前突兀地問人要了鑰匙,說自己開車回去。
向蝶還沒走,一直在門口等他,看他下來才松了口氣,遠遠聽見他問助理要鑰匙,其實也不太放心,卻還是走上前去,拍了拍小助理的肩膀:“小唐,你坐我的車,別打擾他了。”
上車前她還很擔心余昧心情不好,會不會一時衝動開去別的地方,就一路不近不遠地跟著。
結果余昧還是走了平時的路回家,比她想象中平靜,似乎真的只是想靜一靜。
快到的時候還給她發了條消息,讓她不用跟了,小區也進不去,早點回家吧。
她不放心,停在小區門口給余昧打了個電話,問用不用幫他收拾濱海的住處,或者有什麽她能做的——說到最後其實也沒什麽話可說了,被十幾年的隊友背叛,想也知道余昧心裡會有多不好受,偏偏她一個局外人無能為力,甚至沒有一點話語權。
余昧的語氣倒是很平常,淡淡的,沒什麽起伏,說明天的工作可能不去了,不用來接他。
“余老師……”他的車已經消失了,向蝶看著空空如也的轉角,遲疑良久,也只能說出一句,“要是有什麽我能幫忙的,隨時找我,幾點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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