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家自助式的拉麵店,也兼賣些天婦羅之類的日式小吃,很顯然拽他進門的時候夏驚蟄並未察覺——又或者察覺了,只是單純決定剝奪他的自主選餐權,提防他再節外生枝。
就不怕選到自己忌口的東西麽……枕霄看著他將某隻碗放入餐盤,默默地想。
他還是覺得夏驚蟄有趣,被他氣得不輕又毫無辦法的模樣有趣,低著頭認真選擇拉麵口味的模樣有趣,生氣時候眼角微微泛紅、目光既凶又明亮的模樣也有趣,和最初開始熱衷於捉弄他的時候別無二致。
這種有趣來源於夏驚蟄對他與對別人的迥異態度,看似冰冷鋒利、頗受畏懼的人,會在他面前變得有些“話癆”,顯露出本性中熱鬧的一面,實在很有意思。
只是……或許是因為那天在甜品店氣氛異常,這個慣常脾氣不好的人給了他一個近於溫情的“擁抱”,讓他得以窺見對方刺蝟外殼下的某些別的東西,又或者是因為幾小時前那個莫名其妙印在他嘴角的吻,和自那之前就時常隱現在他心頭、說不清緣由的情感,他總覺得,從某個不甚具體的時間點起,那習以為常的“有趣”之上,似乎又蒙了一層別的什麽東西。
曖昧的,柔軟的,有些燙。
使得他開始注意到一些之前從來不會放在心上的東西,比如夏驚蟄無意間脫口而出的某個字眼,他的情緒,甚至他身上的某些部分。
柔軟的發尾、睫毛,又或者掩藏在寬大衣服下那一截比同齡人更細的腰……
為什麽呢……因為越來越確定自己曾在兒時同他有過一段因緣麽,還是由那渺遠的因緣催生而出的、其他新鮮而陌生的感情呢……
“減少思慮”,謹遵醫囑,即使習慣了理性分析,他不該再想下去了。
——想也不會有答案,就像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兒時是否真的見過夏驚蟄,又是否真的如對方所言,“背棄朋友不告而別”。
那段記憶遺失於煙灰缸落下的深夜,而他唯一能詢問線索的人,他的生母,是個對他痛下決心狠手的瘋子。
唯一能確定的是,夏驚蟄這個人是特殊的,擁有他從未見過的一些東西,熱鬧的,澄澈的,不理性也不尋常……隱隱指向某個他試圖追尋的答案。
眼前光影一晃,桌上多了一隻餐盤,拉麵香氣濃鬱,打斷了他的思緒——一碗表面浮著叉燒與半個溏心蛋的骨湯拉麵、一碟炸蝦,還有一杯看起來像是橙汁的飲料,是夏驚蟄替他安排的晚餐。
“不知道你愛吃什麽,隨便拿的,”長期飯票本人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道,“還想吃什麽就自己去拿,反正是自助,多少都一樣。”
枕霄點點頭,許久不曾這麽強迫自己理性分析,想得深了便有些疲倦,也不太想說話,拿起筷子將那半顆溫泉蛋推進面湯裡,一言不發地乖乖吃飯,和不久前指指點點的麻煩精判若兩人。
夏驚蟄略帶訝異地看他一眼,以為是這家店歪打正著合了他的胃口,覺得有些好笑:“你多大了?”
“嗯?”
“吃到好吃的就安分了,跟小孩子似的,嘶——”
話音戛然而止,枕霄疑惑地抬起頭,就看見上一秒還評價他幼稚的人吐著舌尖誇張地抽氣,似乎是被辣狠了,耳朵都有些紅。
目光掃過對方面前那碗冒著熱氣的赤色拉麵,他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枕霄支著下巴,把自己那杯冰橙汁推到夏驚蟄手邊,沒什麽趁機調侃人的精神,淡淡道:“喝吧。”
夏驚蟄一怔,似乎有些意外,愣了兩秒才接過橙汁,含混地道了聲謝。
枕霄“嗯”了一聲,屈起食指彈在他碗沿,發出低低的脆響,語氣依舊很淡:“要換一碗嗎?”
這個走向好像不太對,他這時候不是該說“求求我就勉強和你換”之類欠揍的話,或者煞有介事地提個什麽要求嗎……夏驚蟄受寵若驚,茫然望向他的眼睛,卻發現對方的眼睫低垂,將眼底的情緒掩藏得嚴嚴實實,看不分明。
“呃,不用——這個特別辣,你受得了嗎……”
照顧別人的時候遊刃有余,看起來卻不太擅長應付來自他人的好意,像什麽憑直覺行事的野生動物……枕霄漫無目的地想著,點點頭:“辛辣本質上是一種疼痛,我的痛感很遲鈍。”
不代表他喜歡吃辣,只是不介意。
夏驚蟄啜著橙汁沉默幾秒,還是點了點頭,看著對方端起面碗平穩地交換位置,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他還是窺見了枕霄眼底的情緒——短短一瞬目光相接,對方的眼神如常清冷,像是兩片漆黑的玻璃,映出面前煙火熱鬧的食物輪廓,只是玻璃之上蒙了一層霧,極清極淡,晃動著他從未見過的、近於溫柔的沉靜情緒。
他摸不清枕霄的性格,難以判斷這個人什麽時候有心情折騰,什麽時候又會藏回浮冰重霧裡,安靜得不似生靈——同樣地,這個性格古怪的人偶爾良心發現,不作妖也不刻意刁難,對他溫柔一點,似乎也在合理的范疇之內。
說不定只是在用看情人的目光看重辣拉麵裡的溏心蛋——夏驚蟄默默想著,余光無意間掃到了什麽,疑惑地抬起頭:“你笑什麽?”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