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團圓夜,桂樽初空玉輪滿,遊子酣眠時。
只是——夏驚蟄遲疑良久,還是忍不住碰了碰枕霄的胳膊,湊近些許,輕聲問道:“許言的父親……”
“早兩年失蹤了,拋妻棄子,他改過姓,”枕霄避開他盛著桂花味道的吐息,挑眉道,“你怎麽也喝了?”
“嘗了一口。”
夏驚蟄是感性的人,一旦卸下那層生硬的保護殼,他的喜怒就會變得很好懂,也容易受環境影響,或許是因為喝了酒,他的眼角蒙了一層薄紅,像是哭過。
枕霄瞥見他用力揉眼睛,有些看不下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別揉了,不是很注意感染不感染那一套麽。”
他說的是上次弄傷膝蓋,對方以感染為由的那一通數落。
“心口有點兒堵,”夏驚蟄掙開他的手,倒是不揉了,轉而提起杯子,把橙汁當酒喝,聲音有些啞,“小時候外婆跟我說,等到中秋團圓,我爸媽就回國來看我……騙子,一次都沒有。”
說著說著又看向他,支著下巴,咧出個苦兮兮的笑來,眼底映著月色,卻一片落寞:“我忘了,你也沒有,抱歉。”
枕霄親緣淡薄,早習慣了,也理解不了他眼裡的落寞,只能伸手抹去人嘴角沾上的水液,視線遊移,像往常一樣嗆他:“嘗一口就醉了,真沒出息。”
醉人的是酒,是月色,還是中秋時節圓桌中央點了蠟燭的生日蛋糕——真真假假,誰也說不分明。
夏驚蟄搖了搖頭,不去辯解,看著明亮如燈的月亮,訴苦似的:“其實有人陪我過過生日,當時他說以後一直陪我,現在也不知去哪兒了……”
枕霄狠狠一怔,握著筷子的手陡然攢緊了,關節青白,幾不可察地發顫。
按理他該說些什麽,寬慰也好,開解也罷,再不濟陪夏驚蟄一起罵過去的自己,都總好過沉默——然而喉嚨像被堵死了,沉默良久,他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蠟燭吹滅,眾人鼓著掌祝小壽星生日快樂,又不知是誰起了頭,唱那首生日快樂歌。夏驚蟄撐著腦袋,似乎唱得格外響一些,鼻音濃重,聲音還是清朗,只有他一個人在調上。
枕霄裝模作樣地對口型,心思全然不在慶生上——他想抱抱夏驚蟄,像下午在密室裡那樣,或是更久以前,煙塵蓬飛的空巷,午後陽光明媚的甜品店包廂,兒時盛著夕陽的秋千架……
不用太親密,哪怕只是堪堪相貼。
有心疼,愧疚更甚。
闔桌熱鬧裡,天邊炸亮一朵煙花,金紅摻雜,是這座城市少有的璀璨。夏驚蟄嘴裡咬著半塊可樂雞翅,聞聲抬頭,頰側被頂出一小團柔軟的突起,墨色的眼底焰色閃動——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也挺好的,”枕霄聽見他含混的話音,“現在有你了。”
就這麽借著半真半假的醉意,說出了他想說卻不敢開口的話。
“不只是現在……”少年低低的話音被煙花炸裂聲淹沒,身後觥籌交錯,似乎是有誰在借著佳節朗聲祝福。
夏驚蟄轉頭看向他,眯起眼:“沒聽清!”
“那就算了,”枕霄伸手揉亂他的頭髮,動作不甚溫柔,在一片溫暖的嘈雜中提高聲音,賭氣似的嗆了回去,“聽不清就算了。”
這是他們一同度過的,第一個中秋。
作者有話說:
剛好湊在這天還挺不容易,大家中秋快樂!
第42章 共枕而不眠
和關系並不融洽的暗戀對象同床共枕,應當如何表現才顯得比較自然——在已知對方也喜歡自己的前提下……
像個偽命題,如果真的發到網上,大概會被人吐槽秀恩愛。
夏驚蟄長歎一口氣,頓覺糟心。
前因後果要從一個小時前說起,許言的生日蛋糕早吃完了,也並不執意讓一桌人等到零點,只是吃吃喝喝轉眼幾個小時過去,天已經黑透了,許晴想著高中學校門禁,便留他們住一晚,說恰好有間空房,本就常常收拾著,備給客人留宿用的。
其實沒有必要,門禁攔不攔得住他們是一碼事,再不濟他還能去之前住過的公寓,反正都是橫豎都是一張床,好歹不用麻煩別人——然而還沒等他拒絕,枕霄就先一口答應下了。
“太晚了,混混中秋又不放假,”對方如是解釋,“我可不想再被你連累,大晚上提心吊膽。”
於是一個小時後他坐在客房唯一的沙發裡,洗完了澡,身上穿著略嫌寬大的短袖——是許晴買給前夫的,還很新,據說是一次也沒穿過。
現在換枕霄洗澡去了,水聲隔著一扇門隱約傳來,將他的思緒攪得一團混亂。
明明已經當了那麽多天室友,也不是沒在外面過過夜,連上藥之類親密更甚的事都做過了……夏驚蟄抬起頭,視線落在面前足夠寬大、睡下兩個人也綽綽有余的床上,意識到問題的核心似乎不在留宿,而是在於他早已轉變的心態。
察覺對方的心意之前,尚且能用普通朋友關系自欺欺人,可鎖屏密碼是他的生日,身體相貼時心跳加速的也不止他一個人——他又不是傻,明晰到這個地步,再是自欺欺人也騙不過自己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