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霄挑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又開始煞有介事地跑火車:“在想住學校裡晚上就不能睡一張床,很可惜。”
“少來,”也不知道住在校外的時候是誰怕擦槍走火,晚上還要多此一舉地睡沙發——夏驚蟄被他身後的燈光刺得眯了眯眼,到底還是沒有接著問下去,收回了放在被子外一秒都嫌冷的手,“愛說不說……那我睡了,關燈吧。”
算是他們寢室少有的按時熄燈。
枕霄意味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轉身走了。
或許因為熄燈前那一番折騰,或者某人效果良好的暖床行為,關燈之後夏驚蟄終於嘗到幾分困意,聽著衛生間裡模糊傳來的水聲閉上眼,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這次倒是和枕霄失不失憶無甚關系,只是習慣性地在睡前想想漫畫的劇情,指望借著無意義的發散思維找到一點兒新的思路。
但他連著熬了幾天的夜,困意也來勢洶洶,不由分說地要將他拉進夢裡,並不給他思考的余裕——最後的意識停在“後天就是周五,傍晚還有什麽安排”,便再也沒有後續了。
另一段印象更像夢的開端,是他聽見枕霄問“睡著了嗎”,就迷迷糊糊地應了一句,也沒聽清對方後來還說了什麽。
第91章 噩夢
枕霄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夏驚蟄似乎已經睡著了。
他愣了愣,下意識放慢了動作,輕手輕腳地走到對方床邊,半跪下來看了一會兒,像隻蹲在主人床頭暗中觀察的貓。
直到“主人”皺了皺眉,嫌冷似的翻了個身又往被子裡縮了縮,他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試探著輕聲問道:“睡著了嗎?”
不知是哪根強裝清醒的神經作祟,夏驚蟄閉著眼答了句“沒有”,話音含混,還吃了半個字。
——和喝醉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逗笑,又覺得自己這麽單腿跪在人床邊默默窺視的行為也挺荒唐,就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搬過把椅子光明正大地看——甚至伸出一隻手探進對方的被子裡,摸索著貼上夏驚蟄的手臂,像個過分依賴肢體接觸的小孩子。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兒時的願望之一就是能自由地走出家門,像其他尋常的孩子一樣去好朋友家過夜,也不奢求太多,只要能待在夏驚蟄房間裡、一同入睡再默默看他醒來就很好。
可惜唯一一次願望成真在別離前,沒有留下太多美好印象,他甚至不太敢回憶。
然而現在願望實現多少次都不算多,夏驚蟄就睡在距離他咫尺的位置,體溫比醒著時更高一些,通過相貼的手指湧進他身體裡,很令人安心的溫暖。
他垂下視線,望著心上人熟睡的側顏,目光一寸一寸勾勒過對方的眉眼鼻梁,甚至同每一簇散落的黑發交纏,深情得近於虔誠。
嘗過好夢成真的滋味,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懦弱,多害怕再次失去心心念念的人——然而也正因如此,他心底裡那根欺瞞的針才越扎越深,叫囂著提醒他及時止損,承認自己的過錯,像夏驚蟄坦誠對他一樣,完全坦誠地、毫無保留也毫無防備地面對對方。
良久,他無聲地歎了口氣,突然理解了那個時候夏驚蟄為什麽要灌醉自己再跟他表白——就像現在他確定對方已經睡熟,反而有了坦白的勇氣。
就當是預演吧,他咬著舌尖默默地想——就當是預演,說不定夏驚蟄會聽到呢。
於是他閉上眼,握住對方床被下溫熱的手,輕聲開口。
“夏老師,有件事一直瞞著你,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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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當時不喜歡了——也可能是突然意識到那不叫喜歡,只是單純地沒有人陪,你又剛好在那時候湊上來。”
眼前的人好陌生,分明長著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同兒時也相去無幾,臉上的表情卻冷漠得讓他心慌,像是被其中似笑非笑的嘲諷意味刺到,心跳都不自覺地發緊。
很奇怪,他明明見過很多次冷著臉的枕霄,也不是沒在對方臉上見過比這更鮮明更純粹的厭惡,卻第一次覺出不適,像某塊橫在心底柔軟角落的傷疤結了痂,又被人親手撕開來,一遍一遍地抓撓,而他還不甘心,只能放任加害者對他的二次傷害,然後抓住對方的手,狼狽地質疑與辯駁。
夏驚蟄後退一步,望著坐在舊書堆裡的枕霄,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麽——大概是句挺丟人的反駁,少騙人了。
“沒騙你啊,”枕霄笑了笑,目光卻一片冰冷,緩緩劃破他不堪一擊的心理防線,“是你在自欺欺人——不然這麽多年了我為什麽不來找你,開學那會兒對你也沒什麽好臉色……夏老師,你真的很沒出息啊,兜來轉去怎麽還是喜歡上我了,嗯?”
這是個初冬時候少有的豔陽天,周遭溫暖得反常,夏驚蟄站在原地,像溺水的人攀依浮木一般,毫無目的地伸出手,卻被身旁的樹乾涼得一驚。
似乎察覺了他的狼狽,枕霄躍下噴泉圍石,起身朝他走來,一邊語氣平穩地繼續陳述道:“不過說實話,我也不見得比你好多少,失憶之後還是重蹈覆轍,嫌一個人待著太寂寞,又纏上你了——誰讓你好騙呢,又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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