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還喝嗎?還要續杯嗎?兩位不會算帳的老板。”
“不用了,沒酒味,不痛快,等老爺子好了,咱們回去喝。”
“嗯,那得要你爸爸放酒櫃裡藏著的那瓶,那可是你爸媽結婚的時候,我買的窖藏呢。”
“聽您的。”
程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把杯子還給了程一。
“一一啊,你去樓下接接你媽吧,我和肆兒,說幾句話。”
第56章 他是我愛人。
程一被程父支走,周肆被程父安排支了個凳子在床邊坐著。
程父仍然是那個笑眯眯的和藹模樣,只是頭髮白了些,臉上的皺紋多了些,眼裡的疲憊也多了些,那一直挺直的後背也佝僂了些。周肆打量著眼前人,打量著打量著,他的眼前人,就換成了另外一個——和周肆長得差不多,高鼻梁,大眼睛,只是比周肆要瘦削許多,那雙眼比起周肆的要更空洞無神一些。
那時,那個人也是這樣坐著,坐在這樣的病床上,連一句“對不起”都沒給他眼前滿心恨意的兒子說全,就走了。
“肆兒啊,想你爸爸嗎?”
周肆搖了搖頭。
“那,還恨著他?”坐在床上的程老爺子抱著手。
“周城嗎?”
周肆很久沒叫這個人“爸爸”了,他也執拗地在程父面前直呼自己父親的大名。
“嗯。他都走了十多年了吧?”
周肆點點頭。
還恨著嗎?
放在年輕的時候,二十幾歲時,周肆應該會毫不猶豫地點頭。
從他母親孟齡竹去世開始,他那個和藹可親的父親周城就變了樣,變成了面目可憎的魔鬼。那個人酗酒,那個人趁醉裝瘋,那個人拿起手邊的東西就要往周肆身上砸!
人清醒的時候,還能假裝理智維持父子之間的平和,但凡沾了點酒,那就是周肆皮開肉綻,頭破血流。
他躲也躲不過的原生家庭,跑也跑不掉的童年,都是拜他自己的父親所賜!
怎麽會不恨呢?!
他的童年,是一邊在自己家挨打,一邊在程一家療傷。那時候的程一總會在夜裡從他們的那個小房間裡翻出醫藥箱,會一點點治愈那些父親留給他的可怖傷口。膝蓋上,背上的那些,無論新肉還是舊痂,都是被程一觸摸過的。
程一那樣膽小的人,因為看他的傷口看久了,都不會在上藥的時候再手抖了。這得是替周肆上了多少次藥呢?
歲歲年年,打罵無盡,直到高考前,周肆要解放了,周城那個人,也解放了。
周城死了,死在周肆高考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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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十多年過去了,現在的周肆,猶豫了。
要說不恨了,又是假的。
他那些年的暴力傾向不都是小時候種下的種子,隨著年齡增長而發芽了嗎?
那一年他那一雙手甚至掐在了程一的脖子上。時隔這麽些年,他仍然對那段記憶心有余悸。如果當時不是程一,那他就是殺人犯。如果他真的沒控制住自己呢?那他就是親手殺死了自己愛人的爛人。
尤其是對著程父的時候,他更自慚形穢,他下意識地把這歸咎到他那個已經入土多年,沒法找他麻煩的父親身上。
可要說恨,他又好像沒有那麽怒氣填胸了。
所以他開口了,帶著他這幾年擅長的標準笑意答道:“不恨了吧。我這麽大個人了,哪能跟入了土的人計較啊。”
他話音剛落,程老爺子突然抿著嘴笑了起來,像是在看小醜演戲一樣,看到小醜的把戲穿幫了,他就忍俊不禁。
“你說謊了,崽子。”
“崽子”這個詞,周肆之前在鎮上聽老爺子和程一講話的時候,經常聽到他這麽說,那時,他還有點羨慕。但現在這個稱謂用到自己身上,他又忍不住僵直了後背。
“你恨他。”老爺子斷言,“恨得牙癢癢呢。”
周肆沒和老爺子爭執,隻順著他說:“老爺子明察秋毫,我在您面前統共就說了這麽一次謊,都被您抓到了。”
周肆的奉承壓在老爺子耳邊,本來是順耳的,老爺子卻不怎麽受用。
老爺子努努嘴:“你這崽子,可不是就說了這麽一次謊。”
程父的眼睛就像一隻遊隼的一樣銳利地盯著周肆,讓周肆不安地收了收自己翹起來的二郎腿,他正襟危坐。在C城可以說算得上不可一世的人,這時眼裡也多了一分局促。
“您……”周肆不知道老爺子特地支走程一的這場談話為的是哪件事。不過無論是關於程一的哪件事,都足夠讓他在程一的父親面前如坐針氈。
程老爺子出乎意料地抬手拍了拍周肆的手背,老爺子的手力氣不大,掌心也帶著行將就木的冰涼。
“你坦白吧。有些事,跟我這老頭子說了,我就帶土裡去了,不會說給老婆子聽,讓她傷心的。你放心。”老爺子意有所指地引導著,他邊說邊看了眼手表,然後才用手指了指周肆,告誡道,“但有一點,肆兒啊,你得長話短說咯,老婆子可快來咯。她啊,最怕我餓,六點半緊趕慢趕啊都要趕來的。”
周肆被老爺子這麽一明示,心下了然。
他想了想,還是選擇了避重就輕:“沒瞞您什麽,就是我家裡現在不太平,我和融融那丫頭,擱程一家寄住幾天。您也知道,我和程一,算穿過一條褲子的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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