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裡還是一片荒地,枯草上晨霜遍布,在陽光下泛起點點瑩光。
他抿了抿唇,抿下喉頭的酸澀與傷痛,強行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桑晴擦完墓碑,起身抱起那束雪白的百合,重新來到了墓前。
所有的花中,她母親最喜歡的就是百合,或許是家裡總有百合的原因,桑晴記得,自己母親身上也是這股淡淡的清香。
所以現在,她最愛的也是百合,每次聞到花香,就好像母親仍在自己身邊,從未離去。
放下前,她情不自禁將鼻尖埋進花束裡,很輕地嗅了嗅。
“媽媽,我又來看你了。”她說,“還帶了小橋。”
“外婆。”路橋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桑晴的手,語氣低沉而堅決,“您放心,我一定會替您照顧好媽媽。”
桑晴愣了一下,眼裡含著淚花笑了:“您看,我上次來還說,他長大了。”
路橋以前也會說這樣的話,可卻大都帶著孩子氣,從沒有像這次一樣,這麽鄭重其事。
她抬手揉了揉路橋的發頂,輕聲說:“我們橋兒是個小男子漢了,外婆看著肯定會放心了。”
見路濰州已經將紙錢都堆在了墓前,桑晴也蹲下身去。
她接過火機,親自點燃了紙錢。
金色的紙錢很快被火舌吞噬,變成了灰黑色,路橋蹲下身來將外圍的元寶往裡攏了攏,眼前閃過的,卻是自己一次次銜著煙,蹲在桑晴墓碑前的情形。
他也是這樣為桑晴燒紙錢的。
他抿了抿唇,垂低眼睫,視線變得壓抑又狠戾。
既然他重新回來了,那麽這一次,他是絕對不允許過去的悲劇再重演了。
他壓了壓情緒,抬起眼皮看了路濰州一眼。
從來到墓園開始,路濰州的話就變得很少。
好像他的心情真的很凝重,也好像,他真的只是想來拜祭自己的嶽母。
直到紙錢最後一點殘火全都滅透,桑晴又用鏟子鏟了土蓋在殘灰上,他才伸手扶著桑晴起身。
“媽看到我們一家現在這麽幸福,在那邊一定會放心的。”他說。
“嗯。”桑晴輕輕地應了一聲。
路濰州握了桑晴的手,牽著她往來路走去。
他低頭看著腳下的枯草,輕輕地歎息了一句:“爸今年也比以往見老了。”
桑晴聞言,腳步頓了頓,忍不住又偏頭看了一眼她母親的墓碑。
“要是媽還在,”她輕聲說,“爸也不至於這麽辛苦。”
路濰州沉默了片刻,寬慰道:“都過去了……”
他嘴裡說著都過去了,可又輕輕歎息一聲:“要是當年……,唉,算了。”
他看起來很沉痛,垂眸看著腳下,可桑晴的臉色卻明顯地白了一白,眼睫迅速被染得潮濕。
要是當年,媽媽沒有去接她的話,就不會出事故,就不會死。
爸爸也不會孤苦伶仃地一個人過這麽多年,他們的家也不會散。
如果可以,她情願當年死去的人是她。
這些話,她雖然極少說出口過,可這個念頭,即便桑庭竹用盡了方法勸慰,也從未真正從她心底消失過。
因為路濰州一直以來都在不動聲色地對她進行著PUA。
利用她最傷痛的事情,表面上行關心之狀,實際上卻是在一遍遍揭開她的傷疤。
這麽多年來,一遍又一遍,讓她的傷疤從未有機會真正愈合,讓她一次比一次更確定,如果不是她,那麽她的母親不會死。
路橋牙關緊咬,看著路濰州現在對他而言還十分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快走兩步,上前握住了桑晴的手。
他的手很熱,幾乎立刻溫暖了桑晴微涼的手掌,讓她從過去那種自虐般的內疚中醒過神來。
“小橋。”她眼睛裡還有淚光,卻溫柔地對他露出了笑容。
“媽媽。”路橋拉著桑晴站住,拉著她重新回到他外婆的墓前,輕聲問,“媽媽覺得是自己的錯?”
桑晴愣了下。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敏銳的,明明她什麽都沒有說。
“小橋。”路濰州眉心緊蹙著追過來,“別亂說話。”
可路橋卻沒有看他。
他仍拉著桑晴的手,將自己和她的手重疊在一起,緊緊按在冰涼的墓碑上。
“媽媽,”路橋說,“如果我是你,你是外婆,你會怨我,恨我嗎?”
“那怎麽可能?”桑晴像是被燙到了一般,她蹲下身來,抬臉望著路橋,“媽媽最愛小橋了,小橋對媽媽而言,重逾生命,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媽媽都絕對不會怨恨小橋的。”
她似乎覺得路橋這個問題很不可思議,抿了抿唇重複道:“絕對不會。”
“那外婆也同樣不會怨恨媽媽。”路橋說,一雙眼睛在陽光下亮得驚人,“外婆是因為很愛媽媽,才會趁放假親自去接媽媽,外婆是抱著喜悅憧憬的心情去接媽媽的,想看到媽媽笑,看到媽媽撲進她懷裡撒嬌,外婆是抱著讓媽媽幸福快樂的心去的,外婆出事的那一刻,或許想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害怕媽媽會因此自責內疚,會不能夠再開心。”
桑晴的眼睛驀地張大了,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媽媽每次來都希望外婆在那邊可以過得很好,可媽媽在外婆墓前這樣內疚,外婆怎麽可能會好,怎麽可能會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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