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江川沒什麽需要,按照普遍認知,資本家的天性便是攫取特權,然而他此番是來當學生,為的是叩問求知這條淵源深長的道路。
第一天的政治和英語考試都相當順利,第二天進行專業課考察,大概因為哲學歷來都是考研的“天坑專業”,為了留住本就為數不多的學生,考題並沒有什麽令人為難的地方。
江川捏著簽字筆,在答題卡上一字一句地寫下答案,就如同將自己的短短半生全都凝練傾注在筆尖。
直至他翻過試卷,看清最後一道主觀題——
“請簡述現代社會當中哲學存在的意義。”
江川看清題乾之後,瞳孔下意識一顫,但是隨即便輕輕笑了。
如果用現代社會存在的意義去衡量,哲學不存在“意義”。
哲學專業百分之八十的本科生都是調劑過來的,基本上一個學期過去,班級裡就少了一多半,不是轉去法學就是轉去管理學,能拿到本科畢業證,碩士博士繼續選擇哲學專業的,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而且所有哲學學生全都面臨一個尖銳的問題——“學這個將來能幹什麽?”
江川在這個時候擱置筆尖,閉上眼回想起自己的十九歲,當初青春年少的他在填報出國志願時,彌漫在整個胸腔當中的那股衝動。
雖然已經過去快十年,但是……他至今依然能夠感覺到,心弦撥動時的輕輕一顫。
這就是獨屬於他的“意義”。
於是他提筆繼續寫道:
“我們背負小小行囊,走在這時代的荒野上,去體驗生命本身的價值,我們為了一些不起眼,卻又真切的生命意義的實現,付出我們的辛勞。盡管這些意義在這個時代的標尺上沒有位置,但是他們真實。”
“哲學不過是禹禹獨行在荒野中,手中攥緊的一道火把,即使偏離世俗化的軌道,行至孤身一人的黑暗當中。”
“沒有關系,吹滅火把,歷代的星辰輪轉、凝視,那一刻驟然終悟——天光總會破曉。”
江川整篇論證寫得酣暢淋,甚至恍然有種酒酣耳熱的感覺,渾身上下汗水淋漓,直到他放下筆尖才猛地回神發覺腹部傳來的劇烈緊縮。
他瞳孔猛然一睜,下一秒鍾陣發性劇痛便竄上腦髓,只聽嘩啦水聲,他屁股下面的座椅直接被濕透了。
江川一隻手攥緊答題卡,另一隻手捧著肚子,艱難起身挪動雙腿走到講台前,“交卷。”
監考官已經注意到他臉色慘白,“你——”
江川比起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示意,“噓……”
他背後的學生們全都在聚精會神,埋頭答卷,一張張年輕稚嫩的面孔上掛滿了對未來的期許。
江川就這麽一直堅持著走出考場大門,才虛脫似的向下跌倒,被緊隨而來的監考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塞進考試現場的應急救護車,直接送往最近醫院。
任西洲其實就在考場外等候,當他看見救護車一路衝出考點,心臟變猛地一顫,但他沒想到是江川,畢竟距離預產期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
直到他接到醫院婦產科打來的電話, 瞳孔猛然一顫,踩著油門不知道闖了多少個紅燈,一路風馳電掣趕往醫院,連膝蓋都在打顫,差點沒直接跪在走廊裡。
他抓著醫生的手臂,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風度,話都說不利索,“醫生,我先生他……”
“先深呼吸,放輕松……”醫生一個勁安慰他。
任西洲臉色猛地慘敗下來,喉頭一顫,“他……”
“你先生給你交代了話。”醫生告訴他,“但你先平穩一下心態……”
任西洲簡直就如同被雷劈了,身形踉蹌搖晃了兩下。
身形高大的男人這一刻簡直不堪一擊,他眼眶通紅,下意識咬緊牙關,“我先生他……最後說了什麽……”
醫生沒注意到他表情不對勁,仔細想了想,從兜裡掏出一張字條,逐字逐句地念起來,““麻煩轉告我丈夫:我想喝AD鈣奶,另外,醫院門口的小餛飩十分好吃,但我不吃高湯泡脹的。’”
任西洲本以為是臨終遺言,結果聽了這麽一串,眉頭下意識顰蹙而起,“啊?”
“是你先生在救護車上寫的。”醫生直接把紙條塞給他,“孕夫挺有精神的,都能喝AD鈣奶吃小餛飩。”
任西洲捧著那張紙條反覆細看,確定是江川的字跡無疑,畢竟這醜字十年都不見有什麽長進。
他這邊剛在猶疑,那邊便聽見手術室的大門打開,護士抱著個繈褓歡歡喜喜宣布,“是個女孩——!”
任西洲的瞳孔在這一瞬放大到極致,但他卻直接與護士身形交錯,搶先一步進入到手術室當中。
護士生平頭一次看見不要孩子的爹,都愣住了,回過神來連忙大喊,“病人家屬,你沒進行消毒不能進去!”
任西洲闖到半道,又被攔住,迫不得已走回來,來到護士面前低頭看向她懷中嬰兒。
沉默了一會後,他幾乎是傻愣愣地詢問,“沒進行過消毒,我能抱她麽?”
護士都被問呆住,猶豫了一會認真回答,“嗯……從專業的角度來說……不太行……”
任西洲聽了後點點頭,“那我們先不著急當父女。”
隨後他就轉身詢問醫生如何進行合格規范的消毒程序。
江小書頭一次出生便受到了莫大的冷遇,人還小小的,但脾氣大大的,在這時皺巴著一張通紅小臉,直接一嗓子嚎啕起來,“唔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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