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巋然有些意外,沒想到小薑會提到之前的攝影展:“因為大多數攝影師是先確定拍攝主題,再進行創作。但是我拍攝時,都是背著相機漫無目的的走,什麽東西觸動了我,我就拍什麽。影響我拍攝的是我當時的心境,而心境又和年齡、閱歷有關,所以最終決定按照年份歸類。”
“是啊,所以我參觀攝影展的時候,感覺像是重新認識了一遍。”薑樂忱掰著手指頭回憶他在展廳裡看到的那一幅幅作品,“剛到美國時,繁華大街上那個無人問津的小醜打動了你;後來你走南闖北,動物遷徙留在了你的相機中;回國工作,小巷裡的夕陽對你意義非凡;然後……”薑樂忱頓了頓,看向他,“……然後就是我了。”
林巋然想解釋什麽,但是少年打斷了他。
“導兒,我很榮幸能成為你鏡頭下的重點作品。——但是,你通過取景器看到的那個人,並不是完整的我呀。”
小薑經常自吹自擂,說自己是滿分偶像,但他心理清楚,這世界上除了大熊貓和小熊貓以外,沒有絕對完美無暇的東西。他也有自己的缺點、自己的道德瑕疵、自己的私心,但是這些缺點在林巋然眼裡,是全都看不到的。
林巋然愛慕著他,這種愛裡帶了太多濾鏡,多到薑樂忱覺得他不應該做導演,而是應該做自己的夢男唯粉,每天專注吹彩虹屁。
林巋然說:“一個導演,如果不愛自己鏡頭下的角色,那他注定拍不出好作品。”
“這話倒是說得對,導演都會愛自己的主角,有個導演不停找白月光替身,拍三十年戲,女演員都長同一張臉。”薑樂忱淡定地說,“可問題是,我不可能永遠都是現在的我呀。我去年二十三歲,今年二十四歲,明年二十五歲,然後我會三十歲、四十歲、六十歲、八十歲……難道當我八十歲時,我還是當初那個讓你靈感叢生的繆斯嗎?當你眼中的完美濾鏡褪去之後,當我逐漸撕掉身上的標簽之後,我們要如何相處呢?”
“……”
就像那首奧斯卡最佳配樂所唱的那樣——will u still love me,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當我容顏不再,韶華已逝,你還能愛我如初嗎)
林巋然在求學時,看過很多很多電影工具書,在每本書裡,都會用單獨一個章節講述“如何塑造好一個人物”。
一個“好”人物是要有所成長的,開篇是一顆種子,結尾是一顆茁壯的樹。
在這一刻,林巋然驚覺,原來從始至終小薑在他眼裡都不是一個“成長型”的角色。小薑在初登場時,已經是這世上最可愛的一朵花了。
而林巋然想做的,是把這朵花移栽到他的玻璃花房裡。他想永遠定格這朵花的青春。
可是小薑並不需要這樣的偏愛。
風吹雨打也好,暴曬酷暑也好,他都開得燦爛。
“導兒,謝謝你能把我拍的這麽好看。”薑樂忱站在連茵成片的綠葉牆下,那些不開花的“使君子”輕擺枝葉,在月色裡共舞。而他,更像是從月色中生長出來的精靈。“我在看到你拍攝的作品時,我就知道你的心意了,但是很抱歉,我不想永遠活在作品裡。”
“……應該是我說抱歉。”林巋然終於意識到,自己錯在了哪裡,他歎息一聲,“是我把自己的想象強加給了你。”
看他一臉自責,小薑心裡也有點不落忍。
憑心而論,薑樂忱真的很欣賞他的創作態度。林巋然是他合作過的最有專業精神的導演,演員有時候會入戲太深,愛上另一位合作演員,誰說導演不能入戲呢?
想到這裡,小薑開玩笑說:“嘿嘿,我能成為你‘這個階段’的靈感來源,說出去也挺有面子的。雖然我拒絕了你,但是你也別沮喪,以後你找新男主就照著我的臉找,我三十歲了,你找二十歲的,我四十歲了,你還找二十歲的,等我六十歲了,你應該也成國際大導了,繼續照著我這張臉找二十歲的……這樣別人都知道我是你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了。”
林巋然又無奈又好笑:“不找了,我若再找一個和你長得相似的,拍戲的時候每天在我面前晃悠,我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那倒是。”薑樂忱想了想,“畢竟煩惱有答案,我可沒有。”
話說到這裡,忽然從遠處亮起一盞車燈,只見一輛熟悉的豪華休旅車從遠處花田向著他們的方向駛來。
原來是剛剛去開車的盛之尋來找小薑了。
車子停在他們幾米之外的路旁,盛之尋不耐煩地按了按喇叭,催促薑樂忱趕快上車。
薑樂忱看了眼手表:“哎呀,確實不早了,我凌晨一點的飛機,再不走就趕不上了。”他向林巋然揮了揮手,“導兒,我先走了——對了,我忘了說,這電影真好看!我覺得觀眾肯定會喜歡的,電影節的評委也會喜歡的!”
林巋然卻沒有向他揮手道別,而是伸開雙臂,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問:“電影好看的話,光說喜歡可不夠,總要給我一個擁抱吧?……”他停頓幾秒,自嘲地補充,“……就當是你拒絕我之後的安慰獎?”
可是,小薑並沒有擁抱他。
少年退後一步,出乎意料地向著林巋然的方向,鄭重地彎下腰。
“巋然哥,謝謝你拍出這麽好的一部作品。”薑樂忱的鞠躬持續了數秒,然後重新站直,他定定望著他,語氣和眼神是從未見過的嚴肅,“——你是一位好導演,你會拿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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