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貴想不起柳卅當時在寫些什麽了,但他記得那時他的補課老師正在教他寫字,記憶中的自己漫漶,隱約似是四個很難寫的字:鰥寡孤獨。
這四個字,柳卅都佔全了。
《無告》完
番外二 尋人啟事
柳卅途徑一座叫桃林的小鎮,在鎮口一間招待所稍作歇息,舟車勞頓,他進了房間倒頭便睡,凌晨兩點時他被活生生餓醒,摸著肚子下樓覓食。鎮子很小,柳卅腳程又快,不消一個小時便將小鎮走遍,凌晨兩點的桃林鎮燈火偃息,尋不到一間食肆。無奈之下,柳卅隻好回到招待所,在前台增設的雜貨鋪裡買了十碗泡麵,二十顆鹵蛋,二十根香腸,在前台值夜班的是個上了年紀的父女,收了柳卅的錢,樂歪了嘴,送了他滿滿一熱水瓶的熱水。柳卅就坐在招待所的前廳裡吃泡麵。
前廳左右靠牆各擺著一排四張的塑料凳子,柳卅捧著面碗吃麵,一碗泡麵裡加兩個鹵蛋,兩根火腿腸。他哧溜哧溜吃得熱火朝天,一會兒便將五碗泡麵吃進肚子,前台看看他,磕著瓜子說了句:“小夥子真能吃。”
柳卅沒聽到,他耳朵裡塞著耳機,耳機線連著一個微型收音機。他在聽廣播。
第六碗泡麵下肚,他停下了,往門外看了眼。
前廳的天花板上懸掛著四盞長方形的頂燈,此時唯有靠近前台的一盞開著,雪白的燈光照在瓷磚地上,刺眼明亮的光芒沿著筆直的前廳朝外鋪展開來,漸漸被黑暗稀釋,在門廊交界處融入了那黑黢黢的夜裡。就在這黑夜中,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女人穿高跟鞋,走路時哢哢作響,她化濃妝,衣著暴露,身上一股幽香。她走近了,柳卅低下了頭,繼續吃麵。女人並沒注意到他,笑著去和前台搭訕,兩人用方言說話,聊了陣女人便往樓上去了。
但很快女人就跑下了樓,手裡提著高跟鞋撲到前台嘰裡呱啦就是一通說,聽語氣,大約是遭了麻煩,很是不痛快。前台安慰了她幾句,板著臉衝她比了個快走的手勢,女人悻悻地撇了撇嘴,打了個電話,卻沒離開,一屁股在柳卅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她的黑絲襪破了個洞,女人把高跟鞋扔在一邊,使勁撓那絲襪的破洞。她有煙癮,坐下還沒多久就已經連抽了兩根煙,抽煙比柳卅吃麵還要快。柳卅看了看她,那女人也在看她,兩人眼神一遇上,她便笑開了,動作和神情都變得溫柔,衝柳卅努努下巴:“小帥哥,一個人?”
柳卅點點頭,女人叼著煙,將神子往前傾,兩個半露在外頭的胸脯跟著顛顛地搖晃。
柳卅說:“我在看你後面的失物招領啟事。”
女人一愣,轉頭看了眼,她身後那面牆上確實貼著張失物招領啟事,有被人落下的錢包,被人落下的護手霜,被人落下的襯衣,被人落下的胸針,被人落下的名片……失物招領欄邊上有人貼了尋人尋物的啟事,有人丟了錢包,有人丟了護手霜,有人丟了外套,有人丟了玩具熊,貓,狗,孩子,老人。
女人回過身來時有些泄氣,臉上卻笑著,很有興味的樣子,她不抽煙了,嚼起了口香糖。她還要和柳卅搭訕,說:“小帥哥,你來桃林乾嗎的呀?”
前台冷不丁插嘴:“找人的。”
女人癟了癟嘴,柳卅說:“找人的。”
他從口袋裡摸出張紙,展開了問女人:“這個人你見過沒有?”
紙上是一張畫像,畫的是個男人,帥氣英俊。
“你沒他的照片嗎?他欠你錢?朋友?怎麽連張照片都沒有?”
柳卅將畫像收好了,女人向他伸出了手,說:“給我,讓我仔細看看。”
柳卅便又將畫像掏了出來,前台這時說起了玩笑話:“打遊擊戰的,什麽兵沒見過,是該問問她。”
女人衝前台擠眉弄眼,將那張畫像顛來倒去,湊近了拿遠了看了好幾遍,最後說:“沒見過。”
柳卅要問她討回來,女人咯咯笑,手伸到嘴邊摸出那嚼得半軟的口香糖,啪嗒黏在了身後的尋人啟事上,將柳卅畫的畫像貼到了口香糖上,還反覆壓了幾下,說道:“給你貼這兒,你留個聯系方式啊,別人見到他了好聯系你。”
柳卅默默看著,抱著一盒未開封的泡麵沒有動,女人眼睛一閃,光著腳走到他旁邊,在他邊上坐下了,拱拱他:“誒,你聽什麽呢?”
柳卅不回答,女人就扯掉了他右耳裡的耳際塞進自己耳朵裡。她聽了會兒,笑著眯起了眼睛:“小帥哥,你蠻有勁的,半夜三更聽廣播。”她又說,“你可以去廣播裡放尋人啟事啊。你要找的人多大了?多高?什麽地方的人?在哪裡走失的?穿的什麽衣服走失的?”
柳卅說:“比我高些,在雲城走失的。”
女人跑去前台要了紙筆,將紙墊在自己膝蓋上,說:“你慢慢說,我給你寫下來……在雲城走失……什麽時候的事?”
“去年冬天。”
女人抬頭,咂舌:“這麽久了?他是……”
柳卅說:“他和別人不太一樣。”
女人眨了眨眼睛:“你是他家人?從雲城找到了這裡??你說他和別人不一樣是說他哪裡不一樣呢?”
“每個地方都找,找得有些慢了。”
女人笑了,笑柳卅傻:“小帥哥,你這樣找要找到什麽時候啊,姐姐教教你吧,你呢,去網上,去報紙上登尋人啟事,全國上下十幾億人呢,就算只有幾百人看到這個尋人啟事也比你一個人要找得快,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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