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問我:“你覺不覺得s和那個黑社會老大長得好像啊?”
何止像,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看盒盒,他坐下了,抽煙,喝茶,眼皮耷拉著,睫毛蓋下來,不說話。
過了兩天,我從醫院回宿舍,在小區門口,我看到s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s也看到我了,放下車窗和我揮了揮手。
“走了啊。”他說。
我點了點頭,八月份,融市又悶又熱,他穿扣子扣到最上面的白襯衣,貼身的黑西裝,頭髮往後梳,嘴裡叼著煙。車上,我看不到的暗處,有一雙手伸過來替他點煙。香煙點上了,s衝我笑笑,拉了下衣襟,煙霧從他的嘴裡鑽出來,升上去,貼著黑色窗玻璃紙的車窗也升上去。
s就這麽走了。
8月18號,早上九點,我去看馮芳芳,王阿姨才幫她擦了身體,抹了點潤膚乳,她聞上去很香,像一樹茉莉花。床頭有個果籃,裡頭塞滿火龍果,我挑了一顆,站在床邊切。我看了眼馮芳芳,她的一隻眼睛耷閉著,另一隻眼睛半睜開,眼皮在抖動,她醒著。我問王阿姨:“她今天拉屎了嗎?”
王阿姨說:“拉了,蠻好的啊,顏色正常,也不軟。”
我看馮芳芳,對她笑了笑,又問:“胸口的疹子好了吧?屁股後頭不脫皮了吧?”
馮芳芳快速地眨動著眼睛。
王阿姨說:“不啦,都好啦!這不夏天太陽好,下午我就讓她側著身子曬曬屁股。”
我說:“是得曬曬。”
我在毛巾上擦了擦手,摸馮芳芳的頭髮。馮芳芳那半睜開的眼睛眨得更厲害了,她抿成一道線的嘴唇也在抖動,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她在生氣,試圖躲避我的撫摸。我看得出來。我能理解她的心境,她一定感覺自己像一頭待宰的豬,我和王阿姨就是兩個惡毒的屠夫,在她面前肆無忌憚地討論她的身體,她的隱私,把她的尊嚴踩得嘎嘎地響。她受不了了,嘴巴裡發出嗯嗯的聲音,我端著拌了蜂蜜的火龍果靠近她,她想推開我,手上小動作很多,王阿姨看到了,就來摸她的手,握住她的右手揉搓她的手背和手指,笑呵呵地和我說:“你一來看她,她就特別靈活!你瞅瞅!”
我瞅著,用杓子舀起一小塊火龍果放進自己嘴裡,嚼得很碎了,吐回杓子裡往馮芳芳嘴裡塞。她不肯吃,整張臉都憋紅了,她的腦袋這才很輕微的左右擺動了下,我說:“對你好的。”
王阿姨捏住她的下巴,哄著她,也說:“大姐,吃一點,吃一點,對你好的,大姐。”
馮芳芳的嘴巴張開了些,我趁機把杓子塞進去,王阿姨半扶住她的肩,拍拍她的胸口,拍拍她的背,馮芳芳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但是馮芳芳並沒有放棄抗爭,她用自己雞爪似蜷起來的右手撞我,打我,力氣不大,時不時來一下,那一碗火龍果快吃完時,我被她的指甲刮到了手背,好在王阿姨悉心照料,她的指甲不長,我的手背上只是紅了一道。
沒一會兒,周主任來查房,看到我,我們互相點頭致意,馮芳芳沒什麽起色,也沒有變得更糟。周主任翻了翻她的記錄,和我說:“後天我去風順一趟,白天估計趕不回來,小蔡幫忙看著,不用擔心的。”
我問說:“您出差?”
周主任歎了聲,說:“我的老師走了,八十多歲了,肺一直不好,家裡人說走得很平靜,他老人家想得穿,早幾年身後事就安排好了,這一輩子也是見多了生生死死了,腦外科的專家。”他看了我一眼,“巧了,他也姓蜀,這個姓還挺少見的。”
周主任說:“我去風順奔喪。”
我爺爺就是腦外科的專家。
8月19號下午,我坐火車到了風順,我打車去了市郊的殯儀館,我在殯儀館附近找了家小旅館,住了下來。晚上,我睡不著,抽了半包煙,打開手機,連上直播軟件,開了間房間。好再來歇業的時候我全靠這個直播軟件賺錢,不過自打我的腳痊愈了,不坐輪椅之後,打賞的人數直線下降,經常有人留言問我怎麽不殘疾了。我打算攢了點錢之後給自己買一台輪椅。
凌晨兩點時下雨了,雨點很大,啪嗒啪嗒地打外面的雨篷,我自己摸自己,射了兩回了,還有人在看,我就繼續摸,有人留言說,把腿掰開,我把腿掰開來;有人留言,把屁股翹起來,我翹起屁股,跪在床上;有人留言,想把幾把塞進你的嘴裡,我對著鏡頭張開嘴,舔嘴唇,舔牙齒;有人留言,馬上找一個男人來乾你,我給你三百塊。我笑出來,我說,我在風順江河大道67號迎賓旅館302房,你們誰要來可以來。我不收你們錢。
我退出了直播,關了手機,我把反鎖了的房門打開了,把燈都關了。我等了很久,沒有人來。除了雨聲和一些零散的腳步聲,沒有一點別的動靜。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殯儀館,雨還在下,我在路邊的雜貨店買了把傘,我等在殯儀館的停車場入口,九點十五分,一輛大巴車開進來,找了個停車位停好。我爸捧著我爺爺的遺像第一個下車,我媽給他打傘,我的弟弟捧骨灰,走在後面,他的老婆牽著他們的兒子給他打傘。小孩兒在吃棒棒糖,眼神天真,東張西望,他望到了我,大眼睛眨眨,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我來,我媽認出我了,她把傘塞進我爸手裡,往我這裡走過來,我爸一愣,往我這裡看過來,我弟弟招呼後頭的親戚從另一邊出去,說著:“大家慢慢,慢慢,這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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