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好再來,張書記大張旗鼓搞整改的時候,大紅的“拆”字已經寫上了牆,後來文物保護單位來鑒定,說這裡是清朝古建築,拆不得,“拆”字就被抹去了,還說要給好再來發一塊“保護建築”的牌子掛在門口——置身於一片始終搞不清是在拆遷還是在造新的廢墟裡,這牌子相當於一塊免死金牌。可牌子遲遲不發下來,范經理就給員工開了會,先給有牌照的技師開,告訴他們,要是好再來沒了,他們會合並去新區的分店,新區的分店開了很久了,不叫好再來,叫歐泊spa養護會所——護發護膚,護肝護腎,護眼護心,哪裡都能護,一個小時的療程就能讓人從內到外煥然一新,再來給我們這些無牌無照的技師開,好再來要是拆了,我們就“就地解散,各找各媽,各回各家”。
這是范經理的原話。
好再來不是范經理開的,大老板以前是個歌星,一開始在電視上唱歌,後來在舞廳唱歌,再後來被大貨車撞死了,范經理一開始是電視台的編導助理,後來是歌星的經紀人,再後來就成了范經理。好再來開業的時候很熱鬧,牆上都掛著呢,那些花籃的照片,某某唱片公司敬賀,某某影視公司恭喜,范經理站在一堆男孩兒女孩兒中間,笑得和和樂樂。我沒在好再來見過女技師,聽說樓上有幾個。我不去樓上。樓上是那些有牌照的技師待的地方,而我們,我們沒有牌照,不用考核,不受健康法規約束,我們要遵守的是晚上六點到凌晨十二點是早班,凌晨十二點到清晨六點是晚班,不能遲到,不能早退,一個月請假不得超過三天,否則視為辭職。我們輪班,好再來提供住宿,四人一間:我,小寶,盒盒,s住一間,兩張上下鋪的床,好像大學宿舍。宿舍裡有小客廳,小浴室,小廚房,什麽都很小,但什麽都有。s不常回來,他在別的地方還有兼職,小寶告訴我的,說的時候神神秘秘,s有在專門做那個。他說。我說,哪個。他說,就是那個啊,所以叫他s嘛!我懂了。小寶又說,這個世界上真的什麽人都有。
我們還要定期體檢,錢自己出,要查性病,查肝炎,查艾滋,報告交給范經理審核。
我們可以私下接觸客人,客人也可以私下接觸我們。我記得我上班的第一天,范經理很鄭重地提醒過我:一定要要錢。他還說,感情是一時的。
小寶搞到過一件樓上的製服,白上衣,白褲子,麻布的,像淘寶上會出現的“日式簡約風格睡衣”。胸口繡字,繡的是:好再來養生會館。
我們也有製服,黑色上衣,黑色褲子,像武館拳師穿的文化衫,前面全黑,背後印著:好再來,67853621。
電話可以預約,約自己熟悉的技師,約時間,叫外賣。
沒有客人的時候,我們就在休息室裡等著,有客人就做生意,一個小時起算,這一個小時裡做什麽都可以。
這個世界上真的什麽人都有。
我看過一次業皓文的名片,聽過幾次他打電話,他在廣告公司當創意總監,獨生子,只有父親,母親。不是繼父,繼母。他父母住在風順,他每個月都會抽空回去風順和他們聚餐。他結婚了,和老婆住在融市。他出來鬼混,無名指還戴著戒指。
我曾親身經歷,我和業皓文在酒吧喝酒,半小時裡,不下十個人來找他搭訕,有男有女,留下十幾串電話號碼,他看上一個戴單邊耳環的年輕男人,我們一起去酒店,事後他去洗澡,我抽煙,年輕人看電視,我問他,他結婚了,你知道吧?你看到他的戒指了吧?
年輕人笑眯眯地看電視,說,知道啊。更刺激啊。
他問我,已婚男人更有吸引力,你不覺得嗎?
我不覺得。我覺得他們在比賽誰比誰更不知羞恥。
年輕人又問我,不然你乾嗎和他一起?
我不是要和誰比賽無恥,我只是被業皓文點出來的外賣,吃之前,我們去喝一杯餐前酒,醉醺醺得比較能開胃。
我不需要刺激,也早就不再尋找吸引。另外,論無恥,我覺得他們誰也贏不了我。
我抬眼看了看業皓文。他在抽煙,拂了下褲子,撐起胳膊肘,舉高香煙,昂起下巴,斜著眼睛打量盒盒,姿態倨傲,他說:“去過。”語氣傲慢。
盒盒又踢我,我低著頭看著手機笑出來。業皓文問我:“你笑什麽?”他靠近我,“你看什麽搞笑視頻呢?分享分享快樂啊。”
他身上酒味好重。我把手機放在桌上給他看。他撇撇嘴:“你說你老玩這個,有什麽意思?”
我抽了口煙,沒說話,陪笑。盒盒用吸管吸可樂,哧哧地響。業皓文看著我笑,醉醺醺地說話:“你可以啊,穿上褲子連親爹都不認了,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
盒盒在邊上說:“亂倫犯法啊,你們別瞎說。”他看時間,衝我努努下巴:“十一點半了。”
我衝業皓文努下巴,把手機,香煙,打火機一一塞進褲子口袋。走了啊。我和他說。
業皓文看著我:“你們不是十二點上班嘛,走過去才十分鍾,菜還還沒上,吃點再走。”
我摸摸肚子,打了個飽嗝,起身往外走,和業皓文說:“我讓小寶過來陪你吃吧。”
小寶上早班,今晚生意慘淡,沒什麽客人,他閑得發慌,眼巴巴盼著下班,從十點開始每隔五分鍾發一條微信騷擾我。業皓文聽了,一把拉住了我,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盒盒,盒盒站著,衝我使眼色,表情很壞。而業皓文低著頭,不說話了,光打嗝,酒嗝,臭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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