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皓文又說:“我知道你沒睡著。”
我揉開眼睛,點煙,放下一半車窗,靠過去抽煙,吹風。風聲很大,我說:“把我在附近的路口放下來吧,我約了人。”
業皓文把車窗升回去些,說:“一直住在醫院也不是個辦法吧,馮阿姨現在主要還是要針對性的恢復。”風聲更喧囂了,他索性把車窗都關上了,繼續說:”我前幾天去了間療養院,我沒想到融市還有這麽好一塊地方,離融江很近。“
我懂了。他等我是因為他要和我討論安置馮芳芳的事,我笑出來,看他,說:“你不會現在真的改行做慈善了吧?”
業皓文說:“不是和你開玩笑,那地方真的不錯,設施都是一流的,我看歐美那些好的療養院也不過如此。”
“誰出錢?”我問,“我出不起。”
業皓文說:“我來給好了。“
我拍他的肩膀,衝他挑了挑眉毛:“你是不是大學的時候暗戀尹良玉?”
他一直不提這個名字,這有些反常,那我先來提。我笑著,抽煙,道:“說起尹良玉,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跳融江死的?還是你覺得馮芳芳忘了?她是中風,不是老年癡呆啊業總。”我指著前面。前面什麽也沒有,前面是盤山的公路,一些像樹一樣的黑色線條,豎著的一根根,斜著的漫天散射的好多根,我說,“放我下車吧,我真的約了人。“
業皓文問:”誰?小寶他們?那一起去天星好了。“他看看路,又看看我,眉心緊鎖:“我們就不能好好討論這件事嗎?”
我和他好好討論馮芳芳的養老事宜?我搖頭,我以為我會很大聲地笑出來,但我只是發出輕呵的聲音,我理理頭髮,給業皓文看我微信好友裡binyy95的頭像,說:“就是剛才音樂節那個。”
他不信,問我:“那剛才你們為什麽不一起走?”
我說:“有些事情,有些人,要回味才覺得有滋味。”
業皓文冷聲道:“移動廁所是夠有滋有味的。”
我笑,這個比方太倒胃口了。我說:“馮芳芳住醫院我看挺好的,住醫院,我去看她,她試圖謀殺我,我大概率死不了,住療養院,我就廢了。”
業皓文的聲音溫和了下來:“你別這麽說,馮阿姨那次應該不是故意的。”
我看他,指指自己右腿:“你說的是她推我下樓那次吧?”
業皓文點頭,我握住自己的右邊膝蓋,說:“好吧,可能當局者迷,我這個被人推的覺得她是故意的,你旁觀者清,你看得很清楚,覺得她不是故意的。那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嘛,害得我誤解她,誤會她這麽久。”
業皓文說:“我們能不能好好討論療養院的事。”
我點頭,業皓文卻沉默了,片刻後,他說:“那天孫毓打電話給我。”
真好笑,孫毓是他人生所有行動的唯一解釋?他一說是孫毓找他,我就要理解,我就要體諒?我笑笑:“我們不是討論療養院的事情嗎?”
業皓文說:“醫院裡都是醫生護士,都比我管用,孫毓正好找我幫忙,我就先走了。”
我說:“他也被人推下樓梯?”
業皓文說:“他在商場裡買了挺多東西,拿不了。”
我說:“看來投胎真是門本事。”
業皓文又說:“我當時很害怕,真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怎麽處理,我自己也說不清,就是下意識地……”
下意識地去找孫毓嘛。我理解。我和他之間只有性關系,這種關系誰都可以給,我殘了,我死了,對他來說又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太理解了。我一時好奇,在他眼裡,是我的命比較重,還是孫毓手裡的一隻購物袋比較重,於是我問他:“他都買了些什麽?”
業皓文一愣,隨即說:“不說這個了吧,不說了……”他越說越委屈,還和我賠禮道歉了,態度好極了,說著:“對不起,我確實不應該就那麽走了,是我不對,那我們能繼續聊馮阿姨的事了嗎?”
馮芳芳難道是他失散多年的親生母親?她以後的生活,非得有個說法?這個說法還非得和我討論?我說:“你停車吧。”
業皓文歎了聲,苦口婆心:“我明天帶你去那個療養院看看吧,真的挺不錯,一個人配三個護工,還有專門的營養師,還有……”
我說:“業皓文,你停車。”
業皓文沒理會我,還穩穩地開著車,穩穩地說著話,道:“其實你也希望她好起來的吧?”
他真是以君子之心揣我這個小人之意。我巴不得馮芳芳去死,她毫無尊嚴地死在醫院裡,是我最想看到的結局。我發誓。
我說:“你要麽停車,要麽我們換一個話題。”
我的口氣強硬,業皓文放慢了車速,緩緩地說著話:“她的性格那麽要強,你是她的仇人,她最恨的人,你這樣一個人天天去看她……其實你是想給她活下去的動力吧。”
我解開了安全帶,車上的提示音咚咚作響,我問業皓文,我說:“你等我就是想和我說這些,對嗎?”
業皓文說:“我覺得這件事我們兩個單獨商量比較好。”他看我,“你解安全帶乾嗎?”
我看外面,邊上沒有車,後頭也沒車,隔著一條車道就是防護圍欄,圍欄外頭是山坡。業皓文說:“你和馮阿姨,或許都在支撐著彼此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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