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搖搖頭。
s和盒盒經常一起去看電影,一起散步,一起吃飯,同進同出。有一次,我回到宿舍,回到房間,看到他們兩個躺在一起,他們都穿著衣服,還有一次,我衝回宿舍撒尿,一進廁所,看到他們兩個泡在浴缸裡抽煙,都沒穿衣服。我覺得他們沒有上過床,一次都沒有。
我問蜀雪:“最近有什麽好看的書嗎?”
蜀雪指指業皓文,業皓文一愣,摸摸鼻梁,說:“我好久沒看書了。”
蜀雪看著我說:“每個人都是一本書。”
我笑開來:“那他是一本什麽內容的書啊?”
蜀雪往我們身後一指:“誰讀都不一樣,都不過是自己記憶的墳場。”
s說:“有墳場說明還有人會來悼念。”
蜀雪又說:“也不能說是墳場,其實回憶都是進行著的,每一次回憶,每一次都是在更新。”
我打了個哈欠,摸摸肚子,看著天星的方向,問:“我們還吃嗎?”
s說:“菜都涼了。”
蜀雪問他:“范經理在和誰打電話,講這麽久?”
s聳聳肩,我眯起眼睛看了看:“老范在哭嗎?”
我擦了擦眼角:“從沒看過他哭,看得我也想哭了。”
這時,范經理掛了電話,不哭了,站在馬路上看看左右兩邊,朝我們跑過來。他把手機遞給s,說:“你們還吃不吃?不吃我進去打包了啊。”
我說:“我想吃炸雞。”
范經理白了我一眼,小跑著回進了天星。s打電話,開了擴音叫肯德基外賣,他要了兩個啤酒炸雞超級餐,蜀雪加了碗皮蛋瘦肉粥,我要可樂和蛋塔,接線員說,再加個薯條就能再湊個套餐了,業皓文說,那加個薯條吧。
我們四個人坐在天星對面的馬路上等著吃肉。
那隻孔雀並沒有從黑暗裡走出來。我緩過來了,神經一放松,肚子餓得更厲害了,咕咕直叫。s和我說:“快送到了。”
我不太好意思,揉著肚子說:“唉,以前在廟裡待太久,現在半天沒一口肉下肚就餓得慌,”我笑了兩聲,“不對,是饞得慌。”
大家都笑。
其實我當和尚的五年不都在雲緣廟待著,我十四,快十五的時候,我爸媽來廟裡把我接回家住過一陣。是和因和尚叫他們來的,他們來了之後,三個人在和因和尚屋裡說話,我想偷聽,被東明揪著耳朵拽去了閻王殿罰抄《金剛經》。我抄了半篇,和因進來了,我往屋外看了眼,我爸媽靠在一起說話,媽媽低著頭,一直抹眼睛,爸爸在抽煙,一口接著一口。我看看和因,和因掩上門,和我說:“塵勻啊,修行在心,不在身,心在佛祖處,無論身在何處都是修行。回到家裡,修行也不能斷啊。”
我說:“大師父,塵勻再也不去偷夥房的饅頭,再也不偷懶不下地,塵勻天天給閻王老爺們洗頭,洗腳,洗牙齒,一天拖十遍大雄寶殿,好好伺候觀音大士,保證再也不叫觀音大士犯肩周炎,肩膀痛托夢過來了!”
我說:“我不想回家。”
和因問我:“塵勻啊,你身上還有哪裡痛?”
我搖頭:“我沒有痛,都是塵凡胡說八道。我是自己摔了,您看,我腿上的口子,所以僧袍上才沾了血。”
和因看了我一眼,仰頭去看坐鎮閻王殿的閻羅王,看了會兒,和因招呼我過去,我走到他邊上,和因閉上了眼睛,合著掌,念著什麽,我聽不清。我看著他,他站得真直,人真瘦,像一根很有勁的木頭法杖。
和因念了好久才又和我說話。他說:“《金剛經》裡須菩提聞佛說經,心有感悟,經文裡寫,他悟到,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
“塵勻啊,色乃色相,色乃欲心,色乃世間一切可愛可恨之物,色乃表相。你此時在暗處,所見亦無所見,本心堅固,一往無前,有朝一日,你走到了光明處,那暗處的種種便暴露無遺了,你的本心就要動搖了,但那光明和暗並不在於你,可愛時,心中無所住,可恨時,心中亦無所住,這才是你。人生再世,糊塗一時,清明一時,糊塗,清明也都是表相。”
和因的話,我聽不懂,但不知怎麽,字字句句記得很牢。
我爸媽領著我回了春城。我在家裡修行,頭髮開始長出來了,先是板寸,接著長出了劉海,長到了齊耳朵的地方,我還是沒能去學校上課,我媽甚至不讓我出門。一次,家裡一個姑婆來串門,看到我,摸摸我長出來的頭髮,說我長得可愛,像個小女娃娃。自那以後,媽媽再也沒讓我的頭髮長長過,我又成天頂著個青腦袋了。我們家裡也再沒來過親戚。
我在家吃齋,念佛,抄佛經,焚香,給佛祖磕頭,打掃家裡的佛龕。我爸吃肉,啃燒雞,啃排骨,我媽也吃肉,喝肉湯,吃肉圓,我每天見到的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兩張油光光的嘴,聽到的只有他們兩把有氣無力的聲音,一個總是哭哭啼啼,一個總是苦不堪言。我說我想回雲緣廟,爸爸抽自己的耳光,媽媽說,廟裡沒什麽好的,廟裡出了毒蛇,被毒蛇咬到會死的,她說:“小寶你就是被毒蛇咬到了,你怎麽不記痛的呢?”
我說:“什麽毒蛇,廟裡沒有毒蛇。”
我生氣了:“你們心裡有毒蛇,看什麽都是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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