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羅拿出了他的七弦琴,瞧著我,彈響了。他說道:“啊,赫拉之子,紛爭的化身,愛神所愛的最後的存在。”
他的語調幽幽的,像在歌唱,這歌曲聽上去實在哀傷。我撫摸他的臉頰,吻他的臉頰,說道:“不要為我憂傷,福玻斯,我體會過刻骨銘心的愛情,無法再愛又會怎麽樣呢?”
阿波羅莞爾,語調輕快了些,說著:“就讓他成為你最初也是最後的愛人吧。“
我努嘴:“絕不是最初,但絕對是最後,是時間的盡頭,生命的終點。”
阿波羅說:“你是永生的。”
我說:“那他便是永生的終點。”
他又說:“你現在仍然愛著他。”他還看著我,目光灼人。
我說:“我愛著他,一如既往,一如往後,在時間的盡頭,永生的終點。”
我看著他,說道:“那說說你還記得的事吧。”
阿波羅微笑,手指掠過七弦琴的琴弦,說道:“我以為你已經從阿耳忒彌斯那裡聽說了。”
我說:“我想聽你告訴我。”
阿波羅抱著那木製的樂器,回憶道::“我記得夜裡,我在山中行走,我看不清黑暗中有什麽,我不記得我在想些什麽,該如何形容,失魂落魄嗎?六神無主吧,或許是因為那樣吧,總之我跌下了懸崖,我流了許多血,我感覺我要死去了。”
我說:“然後你遇到了一個牧羊人。”我垂下眼簾,“那個牧羊人……“
亦是我遇到的那個牧羊人,給我帶來毀滅的牧羊人。
阿波羅說:“是的。不久之前我給你帶來的預言裡的牧羊人。”
我抬起了眼睛再看了看阿波羅,他正打量四周,是啊,那預言就發生在不久之前,在神祇們分散流落去人間之前,在阿波羅與阿瑞斯爭鬥進命運的洞穴之前,在我愛上阿瑞斯之前,在阿波羅從這片樹林裡某處間隙瞥到那金盔的戰神獨自策馬經過之前。
阿波羅繼續說:“就在我奄奄一息時,我看到了一個牧羊人,他試圖搭救我,但他的力量太微薄了,他便說,他去鎮上找人來幫忙。我說,大可不必,我知道我就要死了,你就去鎮上的酒館,幫我捎句話吧。
”他問我,什麽話。他問我,捎給誰。
“我說,你去找一個黑頭髮黑眼睛的男人,你看到他,便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看著阿波羅,阿波羅聳了聳肩膀,說道:“接著,我便不記得了。”
他凝眉思索片刻,隨即坦然一笑:“被遺忘的事總有被遺忘的理由,最好還是不要想起來。”
我又去吻他的臉頰:“原諒我,福玻斯。”
他擁抱了我,我說:”但是我不後悔。“
我說:”我從佛羅倫薩趕去那小鎮,那酒館,為了見他,見我的愛人。我愛他。“
阿波羅頷首:“你愛他。”
我亦動了動下巴:“我的愛人。我在酒館裡見到了他,他是那麽憂鬱,黑色的氣息環繞著他,那絕非人間的絕望和苦痛,那是他自身的哀痛,他哀痛地問我,色雷斯的那個夜晚,伊洛斯河邊的那個夜晚,我為他唱過的歌,能否再為他唱響一次。
“我說,那祭祀的夜晚,我嗅著純淨靈魂燃燒的氣味,帶著對你深深的愛意和這愛意對我的折磨睡去了。
“他頹然地看著我,不再那麽悲哀了,只是很迷惑,他問我,那一晚是否是阿波羅變成了我的樣子。接下來的話,他不必多說了。“
阿波羅吻我的臉頰,說:“原諒我,阿佛洛狄忒,我只是想為你獲得他的心,你看上去是那麽苦惱。“
我擁抱了他,他又說:“所以那一晚,我為他唱了歌……我們去了伊洛斯的河邊……”
我繼續說:“於是,我問厄洛斯,阿波羅去了哪裡。厄洛斯說,他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裡。阿瑞斯再不說話,再不看我,我在酒館裡坐不下去了,便去了外頭透氣,就是那時候,我遇到了那個牧羊人。
“牧羊人說,快啊!森林裡有個失足落下懸崖的人,他快死了!快!他需要我們的幫助!他一路呼喊著。看著多漂亮的一個金發小夥子啊!要是就這麽死了,那是多大的罪過啊!我便攔住了他……”我頓住,望向阿波羅,盯著他,這才接著說下去,“那牧羊人說,他的頭髮像絲緞一樣啊,他的身體像雕塑一樣啊。我問他,他傷得很重嗎。他說,是的。我又問,傷得足以死去嗎?他說,他的雙眼裡沒有生的活力啦!反正我看他是快翹辮子啦!他讓我去酒館找一個黑發小哥捎句話!
“就是在那一刻,我拿出了赫爾墨斯的魔杖,我催眠了那牧羊人。我說,睡去吧,睡去吧。遺忘吧,遺忘吧。”
阿波羅輕笑,略顯無奈:“所以我們都不知道我到底要對阿瑞斯說什麽。”
我再度懇求阿波羅的諒解:“請原諒我醜惡的嫉妒,我不堪的多疑,那並非我本意,那是愛對我下的詛咒,我無力抵抗。福玻斯,原諒我。”
他再度擁抱了我,他的身體是那麽溫暖,我感覺我擁抱著的是太陽向人間投來的一瞥。我忍不住掉下了眼淚。誰不會被這樣的溫暖融化,誰不會因為這樣的光芒而動容?
我說:“牧羊人的呼喊已經吸引了很多人,包括阿瑞斯。我求他留下,他還是走了。他深入夜晚去找你。”
阿波羅凝眉思索,一聲不響。我說:“自那以後,我便再沒見過阿瑞斯。赫爾墨斯告訴我,他現在在保加利亞的小鎮上種勿忘我和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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