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因為尹良玉的事。他明白了給出去了愛卻不會有好結果。他說,他退學後去找過尹良玉,他吃了閉門羹。他問尹良玉要不要和他一起走。尹良玉說,你走吧。
我不該怪他的。是我的錯。是我害他成了銀行。
他的樣子是不太適合當一個銀行家的,尤其是他的眼尾,他的眼尾是微微上挑的,很難讓人放心他會妥善保管你的錢財,你會擔心他下一秒就去期貨市場揮霍一空,會疑心你給他很多錢,再多錢,他也看不上你,瞧不起你。有一陣,我常常被他總是無精打采,懶洋洋的樣子迷惑,誤以為他的眼尾就是那麽天然下垂著的,直到他後來在我邊上睡得很沉,怎麽看也看不醒,不會被一絲騷動給驚醒後,我湊得很近,很仔細地觀察他的眼睛,我才會發現它們還是像他大學時那樣上挑著。正是有了這樣一雙眼睛,他看人的樣子才那麽高,才好像渾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才像他還淪落在紅塵裡就已經修成了正果,才像他總在欲還裡浮沉,就已經無所求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喜歡任何一個我喜歡的人,但是這些喜歡必須經過母親的批準。我不能喜歡任何一個她不喜歡的人。我要心中有愛,有很多愛,我不能愛任何一個她不允許愛的對象。
不管了,我是要講蜀雪的,我是要描述他的。他的鼻梁挺拔,鼻尖上有汗的時候,很想讓人去親一親。他的下嘴唇飽滿,興奮的時候會咬住下嘴唇,他興奮的時候,他的脖子會往後仰,他整個人都會向後倒去。我在他後面時能接住他,我在他前面時,他就用手抓住我的手臂。他的手指很長,指甲堅韌,指甲蓋上只有拇指,食指和中指上能看到半月痕。兩隻手都是這樣。有人說那是健康的標志,有人說那和身體怎麽樣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我說不好,我的兩隻手,十根手指上都能看到半月痕,我很少生病,好幾年都沒進過醫院了,蜀雪會感冒,會發燒,可也不頻繁。蜀雪的指甲在我的後背上留下過一道抓痕,他抱歉地看看我,下一秒就去舔那傷痕。
他是動物嗎,是狗嗎?看到傷痕就想去舔,誰教他的?他怎麽養成的這種下意識的反應?
誰把他教成的這樣?我恨那個人。我恨他能在他身上留下名為“下意識”的烙印。我再怎麽敦促他準點吃飯,多穿點,少抽煙,他都會忘記。我們去便利店買東西,拿到了一張積分卡,便利商店推廣健康飲食,買沙拉套餐買夠十份就能換一個保溫水壺,我說你留著吧。蜀雪收下了,我後來在他的錢包裡看到這張積分卡,積到最後一份了,他卻沒再繼續。積分卡過期了,過期大半年了,他卻還留著。他留著幹什麽呢?他念舊,舊手機不肯扔,玩來玩去就是蜘蛛紙牌,他又喜新,誰問他要電話號碼他都給,來者不拒,長成一個樹墩一樣的人他都和他交換微信。
他做人能不能有點品味?
他不挑人,也不挑衣服,冬天只有一件棉大衣,每次站在融市的大風裡都像要被吹走了,但他不至於骨瘦如柴,他的屁股上有肉,他站在窗邊抽煙時,什麽也不穿,大腿根紅紅的,大腿內側看上去滑溜溜的,有水光,我開了房間裡的所有燈,他回過頭看我,胸膛起伏著,一些黏稠的液體順著他的腿往下滑。他不說話。
他的腰我一手能攬住,他的……
怎麽我的描述都和性脫不了關系?總還有點別的吧,我們之間還是有點別的吧……不坐愛的時候,不沉默的時候……
他的後背上有一片疤,我第一次看到時很驚訝,問他:“這是燙傷的嗎?怎麽會燙傷這裡?”
他說:“不是的,之前跑船,有一天,穿了背心在甲板上忙了一天,曬傷的,一直都沒退。”
我問:“一整天都在甲板上?”
他說:“我不想進船艙,船艙裡好悶。”他笑了笑,又說,“好多人,好多肉味。”
“肉味?”我不解。
他說:“我以前在廚房幫忙,打下手。”
我摸他的腿,問他:“那有沒有其他的地方被弄傷?”
我很認真地問,問的時候我們都在抽煙,都往外噴煙,煙霧熏到我的眼睛,一時,我看不清楚他了,煙霧散開後,我又看到了他。他說:“沒有了。“他說,“我又不是什麽易碎品,那麽容易受傷,那天的陽光真的很烈。“
我親他的曬傷:“痛吧?”
“當時沒什麽感覺,隻覺得陽光真好。過後有點痛。“他說。
我繼續摸他的腿。他的腿長而直。我想不出別的形容詞了。語言是貧乏的,無力的,冰冷的。他的腿是有力的,他的腿能纏住我的腰,我站著,把他頂在牆上,他的腿就那麽緊緊纏著我。他的腿是滾燙的,熱的,能貼著我的腿,我們在轎車後排坐愛,我感覺全身都被他燙得好像在燒,從外燒到內,從頭燒到腳。他的腳比我小半碼,他的腳踩在我的腳背上,他還是能站得穩穩的,我摸他,吻他。
我繞不出這個主題了,想到他就是“性”,我承認我們的關系是建立在“性”上的。不可以嗎?不行嗎?我們在床上合拍,多難得。我們坐愛,有快感,不厭倦,多罕見。
可能他對我早就厭倦了,但是我給他錢,他就也不在意了。我也不在意。我只是他一個暫時的落腳點,我不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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