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坐前面來吧。”
我靠邊停好車,展嘉從後排換到了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他感慨了聲:“你媽媽好通情達理,真開明。“
我說:“從小她就和我說,你可以喜歡任何你喜歡的人。”
展嘉歎息:“有些羨慕你。”
我握了握他的手,他不說話了,低著頭,沉默著,過了會兒,他給母親打了通電話——他們早就已經交換了電話號碼和微信。他小聲地,試探地說話:“阿姨,剛剛接到通知,我們的會臨時取消啦,那要是不麻煩的話,下周我就來打擾啦。”
他又大聲地,開心地說:“那就周末見吧!”
下一個周末,我和展嘉一起回家,他帶了一大束紅玫瑰,母親收到花,喜上眉梢,嗅嗅花香,交給女傭,拉過展嘉,搓著他的手,反覆打量他,親昵地詢問:“你怎麽知道阿姨最喜歡紅玫瑰了?“
說著,她一挽展嘉的胳膊,把他往客廳裡帶:“人還沒到齊呢,帶你去看看阿姨栽的玫瑰。“
展嘉朝我看,母親一擺手,說:“不帶他,他見多了,早就見煩了,不然為什麽搬出去住?走,我們走。”
展嘉笑開了,說:“阿姨,他是為了上班方便,他不是煩家裡。”
母親哼了聲:“工作狂。”
我笑笑,目送他們,他們穿過了客廳,不見了。我坐在客廳裡翻雜志。時不時地,有人從外面走進客廳,都是熟面孔,都是父親那邊的親戚。我一打聽才知道,今天母親和他們約了一起打高爾夫。球場就在家裡附近,一大家子人打算等人齊了一塊兒過去。
我和展嘉也參與了這場高爾夫聚會,臨出發前,母親怪不好意思的,和展嘉說,高爾夫這種老人家的活動,你們要是不喜歡就不用參加了,小展這麽年輕,還沒有開始學這個吧?
展嘉說:“我爸喜歡,從小就帶著我打。”
母親一拍手,開心地說:“那好啊!就用小業的球杆吧!”
她還給我們一人發了一頂鴨舌帽,我和展嘉戴著鴨舌帽坐一輛球車,展嘉顯得有些不太自在,他問我:“不是說吃個便飯麽,怎麽成了你們家庭聚會了?”
我說:“說明我媽把你當成我們家庭的一份子了。”
我找了找母親,她和父親坐一輛車,就開在我們邊上。母親也看到我了,朝我揮手,她和父親也戴著鴨舌帽,她還戴著墨鏡,口罩,穿長袖,長褲。她白色的手套在空中擺了擺,就降下來了。
綠茵茵的草坪上只有我們這一大隊親友。
晚上,我們在家吃飯,人實在來了很多,就用了家裡的宴會廳,餐前,母親介紹說,今晚的菜特意找了得陽樓的主廚來掌杓。吃到一半,展嘉離了席。我也走了出去。展嘉進了一樓的洗手間,我跟過去,先敲了敲門,說:“是我,能進來嗎?”
他說:“進來吧。”
我問他:“是不是有點透不過氣?”
他說:“大家都好熱情。”他頓了會兒,又說:“但是我總覺得怪怪的。”
他用冷水洗手,我遞擦手的方巾給他,說:“要是不喜歡,我們就回家吧,回我家。”
他關了水龍頭,接過毛巾擦手,問我:“你媽媽都怎麽和那些親戚介紹我的啊?”
我說:“這些人思想都很開明的。”
展嘉笑了:“可能我還不習慣這麽開明的氛圍吧。”他抬頭看鏡子,理了理頭髮,一瞅洗手台下的垃圾桶,裡面一堆擦手的方巾,說:”你們家怎麽搞得像高級餐館一樣?”
我說:“不然吃好飯,我們去看電影吧。”
我記得我們去看了《碟中諜》,女主角竟然有點像英格麗·褒曼。
母親問我:“小展是不是還在怪我呢?他說他們劇院的人都知道的,我以為那也是他們劇院的人,我不知道那是他爸爸。”
我說:“他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不要多想。”
母親說:“小孩子會長成什麽樣怎麽是家長能控制的呢?做家長的,只要孩子開心就夠了,難道不是嗎?”
我應聲,抽煙。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展嘉已經在家了,坐在餐桌邊抽煙,我問他:“晚上想吃點什麽?打你電話你沒接。”
他低下頭,光抽煙,一言不發。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我換了鞋子,脫了大衣掛好,走過去問他:“怎麽了嗎?”
展嘉說:“你媽媽今天來我們劇院了。”
我說:“你上次給的《悲慘世界》的票,她一直說想當面親自謝謝你,她說位子太好了。“
展嘉說:“我爸來視察工作,順便看看我,我們在辦公室裡喝茶,你媽媽一進來就很熱絡地拉著我說這個說那個,我爸就問,這位女士是,女士……”展嘉輕笑了聲,“他倒蠻有禮貌,蠻紳士,蠻洋派。”他抬起頭看著我:”你媽媽說,這位男士你好啊,這是我兒子的男朋友。“
展嘉的眼裡好多血絲,他肯定哭過。我說:“對不起。”
展嘉搖搖頭,歎了聲:“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媽媽的錯,”他抽了口煙,煙霧在他頭頂繚繞,他繼續說,“你媽媽後來微信我了,和我道歉,說不知道我還沒和家裡人說過,她以為那是劇院裡的人。”
我說:“對不起。”
我說:“那你和家裡人談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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