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褚茂的抱怨。褚易僵硬著身體,輕輕躺回去。
“就在附近,他一路跑的痕跡到這裡消失,可能正躲在某個地方。”
褚易盡可能將整個人都縮起來,也不知道草叢能不能完全遮住他身影,隻好祈求對方不去注意。他屏息,不知道多少時間過去,外面沒了動靜。他又等一陣,猜想對方應該是走了,才緩緩爬起。
剛在草叢中露出半個頭,身後響起一把聲音:“出來吧。”
回過頭,疤臉原來一直站在那裡。一盆冷水從頭頂灌下,褚易呆在原地,根本挪不開步子。褚茂從一邊衝上去。他徹夜未眠,兩眼血紅:“衰仔,還想逃!”他逮住褚易就是一記響亮耳光:“你是想你老子死是不是!”
疤臉神色漠然,他正低頭翻看手機,突然抬頭看向褚茂:“贖金收到了。”
一把放開褚易,褚茂露出興奮。“一億!”他不停叫,“一億!哈哈!一億!”
疤臉面色未變,既不見欣喜,也不見輕松。他摸到身後,再拿出時手中多一把匕首。褚茂疑惑地問你要做什麽,男人並不理睬,徑直走到褚易面前。
贖金到手,留著肉票沒有意義。褚易瞬間明白他的用意,立即激烈反抗,但疤臉速度更快,他將褚易摁倒地上,壓住他四肢,反抗亦是徒勞。
匕首高高揚起,落下時必定會在他身體戳個窟窿。褚易不放棄,求生欲讓他掙扎到底。不能死。不能死——發病他都熬過去了,怎麽能死在這裡!
“你做什麽!”褚茂見狀,慌慌張張去扯疤臉的手臂,“說好拿到錢就找個地方扔了他,沒,沒必要殺的。”
疤臉匕首一揮,在褚茂臉上留下一道劃痕,冷靜道:“排隊,一個個來,解決他就輪到你。”
同夥反水,惡人與惡人之間更不講道理。褚易趁兩人爭論,從疤臉手下掙脫。他還沒跑幾步,又被對方抓住腳腕。匕首眼看就要落下,突然竄進一個乾枯人影,將疤臉手中的手機與匕首一同撞落。
褚茂死死抱住對方,衝褚易喊:“還不走!”
褚易愣神。疤臉卻無動於衷,他撿起匕首,一下接一下在褚茂背後扎出窟窿。褚茂發出慘叫,“走啊!易!逃啊!”
淒厲叫聲在林中回蕩。身體裡的血液湧回來,褚易撿起地上的手機,他受不了叫聲,就捂住耳朵,頭也不回向外跑去。
他跑,一秒都不敢停。直到再也聽不見褚茂的聲音,他才停下,低頭看雙手。
掌心都是血。他的,父親的,融在一起。
乾裂的嘴唇不住顫抖。為了活下去。他用手機撥通高允哲電話。忙音。又換成周助理。
對方很快接起:“你好,哪位?”
“小周?小周,是我。”
周助理那邊傳來一陣響動。東家!是褚先生來電話!他對誰喊,又趕緊問褚易人在哪裡。
“雨花山的林子,但這裡太大,我不確定在哪個位置。”他低聲說,聽見遠遠又傳來人的走動聲,便匆匆對電話那頭留下最後一句:“我會堅持到你們過來,盡快。”
說完掛上電話,繼續奔跑。他負傷,跑得不快,追擊者卻不留情。褚易能感覺對方越靠越近,束手無策之時,他重心不穩,腳下一個踩空,人滾下旁邊的斜坡,沾一身樹枝泥土。
褚易摔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緩過來,頭頂到什麽東西。定睛看,眼前一座孤墳。
雨花山是三山名聲最不好的一座山。這裡野林茂密,到處都是亂葬崗。遊客不願前往,本地人更避諱不及。他下意識就想往後退,卻同時聽見疤臉在坡上來回的腳步聲。只能咬牙,挨著墳頭伏低身體。
等了多久已經不能計算,疤臉的腳步始終不離開,隔不了很久就會回來一次,似乎是故意挑戰他的耐心。褚易只有等。對方還在找他,即使害怕,他也無處可去,唯有躲在這裡。
他輕輕呼吸著,鼻子聞到身下泥土與植被腐爛的氣味。太奇怪了,這味道竟讓他有些放松。他繼續等,直到唇邊被什麽沾濕。褚易舔一舔,不是淚水。
下雨了。
雨水將土壤打濕,氣息濕潤,褚易生出一些安心。他看這座墳。雨花山那麽多孤魂野鬼,死後都沒有姓名。他用手為墳頭遮去雨水,默默說多有打擾,我替你遮一遮雨,如你好心,也請幫我一次,救我一次。我有想見的人,我想去他身邊。
大雨滂沱,將褚易一遍遍淋濕。他握緊手,不讓傷口碰水。不知過了多少個小時,追他的人失去耐心,終於離去。
褚易趴在墳頭不動。他不能再犯一次錯誤。雨持續下了一整個晚上,他就趴在那裡一整個晚上。翌日天光大亮,再也聽不見坡上的一點動靜。
他爬起來,對著孤墳真誠說句謝謝。隨後找根樹枝,支撐自己走路。
他不停走。不能休息,一丁點這樣的念頭也不可以出現,他必須一直一直往前。他們知道他在這裡,他會來的。
再一個整天過去。褚易周身疲憊,他已到極限,身體搖搖欲墜,隨時都要倒下,多走一步都仿佛能要了他最後一寸命。但他還是不停止。他將面前無盡的路分成一段一段,熬過一段,就離出口近一點。離他近一點。
這是支撐他的唯一動力。每走一段,他都見一座墳,他依靠這些孤墳來辨別自己沒有繞路,始終向前。每經過一個,他都會說一句麻煩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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