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在某個陰雨天的周六早晨,梁以材出門後就再也沒回來。
他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那天原本要去踢球,但由於下雨,課程取消了。他悶悶不樂,抱著球站在玄關,脫下已經穿好的球鞋。
梁以材坐在他身邊,摸著他的頭,說:“我們鶴洲好像長高了。”
父子倆並不親密,因為梁以材工作很忙,周末也不休息,往常他起床,梁以材已經出門。但那一天是個例外。
“瞧瞧,你這球鞋的鞋帶都系錯了。”
父親慢吞吞的,替他整理鞋帶,又和他在玄關玩了幾個來回的傳球,安慰他不要難過。
這是從來沒有的事,父親從不如此和藹。
然後身後傳來母親裴素麗的腳步聲,她擁抱了一下梁以材,梁以材親了親她的側臉,這才拎著公文包出門。
他沒說一句話,“再見”也沒說,更沒有回頭,輕輕關上了門。
這天早晨,成了一家人最後一次“團聚”。
事後回想起來,梁以材的行為裡處處透露著古怪,是他離家出走的訊號,但他和母親都未覺察。
再之後,裴素麗向警方報告了失蹤,而梁以材的下落還未得知,催款帳單先一步到來。
這時候母子二人才發現梁以材因為賭博欠下巨額債務,透支了所有的銀行信用卡,房子已經二次抵押,不僅如此,還欠下巨額高利貸,與黑社會惡徒有了牽扯。
家裡多次遭到洗劫,所有值錢的東西被一掃而空,母子二人頻繁遭受恐嚇和死亡威脅,平和美好的生活就此坍塌潰敗。
牆倒眾人推,如此境況下,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為了躲債,母親辭去工作,帶著他輾轉奔逃,最苦的時候一天打四份零工,睡三個小時,但也只能維持溫飽。
而那些追債的人就像嗅覺靈敏的獵犬,怎麽都能找到他們。
他們用他做威脅,十歲的小孩子,需要安穩地學習、成長,他不可能和母親一輩子逃亡。於是為了他,母親不得不妥協,被迫開始了暗無天日的還債生活。
而他,被迫在十歲那年長大,成熟,扛起原本不屬於他的責任。
“你怎麽在發呆,說話呀?”
燕驚秋伸長手臂,手掌在他眼前揮了揮,梁鶴洲回過神,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
“我……”
他想要告訴燕驚秋這些事情,很想說,想讓他了解自己,想讓兩人變得更親近緊密,但話到嘴邊又堵住了。
從前,他沒有欲望、也覺得沒有必要剖開自己給別人看,逐漸習慣了沉默。但現在想了,卻陡然發現毫無保留地表達自己,比什麽都困難。
同時,頑固的自尊心又築起高高的屏障,阻隔他向任何人靠近。
一個為人不齒的、拋妻棄子的、染上賭博惡習的父親。
他羞於開口,害怕燕驚秋用鄙夷的眼神看他。
“我……我爸爸他……”
“他怎麽了?”燕驚秋聲音很輕,從他腿上坐起來,指腹輕輕蹭著他的手心。
他的心思被燕驚秋柔軟的手牽引過去,那兩個字旋即輕易地脫口而出。
“賭博。”
燕驚秋歪頭靠在他肩上,展開他的手掌,好奇地摸他掌根附近的薄繭,似乎注意力全在他手上,漫不經心地問:“然後呢?”
“他失蹤了,已經有十年。”
“所以你媽媽和你替他還債?”
“嗯。”
“為什麽不離婚,他欠的錢和你們有什麽關系?”
“就算離了也沒有用,追債的人找不到我爸,就來騷擾我們。”
梁鶴洲聞到他身上甜甜的沐浴露香味,一垂下眼睛,便輕易望進了他寬大的T恤領子裡,細軟的皮膚和若隱若現的紅,錘子似的,一下一下刺激著神經。
“警察不管嗎?”燕驚秋抬眼,看見他上下起伏的喉結。
“一開始報過警,但我爸確實欠了錢,我們不佔理,警察只能調解,債主中有一部分人是黑社會的,威脅我們不允許找警察。”
燕驚秋蹙了蹙眉,沒有發表任何評價,又躺回他腿上,仍把玩著他的手,細微而柔軟的觸感,讓梁鶴洲錯覺有一隻貓在舔舐他的手掌。
沉重地話題就這麽戛然而止了。
兩人靜靜看了會兒電視,直到燕驚秋打起了哈欠。他翻了個身,面對著梁鶴洲的肚子,閉上了眼睛。
梁鶴洲關掉電視,說:“別睡在這裡。”
“不想動,這裡挺好。”
“又會發燒的,”梁鶴洲說著,扶著他的後頸,輕輕站了起來,“我去鋪床。”
他把沙發上的衣服一同帶進房間,彎腰整理床單時,燕驚秋也進來了,上半身壓在他後背上,摟住他的腰。
梁鶴洲停下動作,問:“你不舒服?”
燕驚秋哼哼唧唧,拖長了調子回答:“沒有,就是……想靠著你。”
梁鶴洲心頭一跳,攥緊手下的床單。
“小時候,”他又說,“庭南家裡養過一條狗,阿拉斯加,叫凱撒,和名字一樣,它很威風,很大一隻,我住在他家,那隻狗會和我們一起睡在床上,四五歲的小孩子,還沒有它大,我和庭南會把腳放在它肚子上,很暖和,它的爪子會搭在我手臂上,很有安全感。”
他歎了口氣,“後來凱撒得了細小,沒治好,我上小學的時候,它死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