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散著些微灰塵氣息的客臥,咫尺之距的美好身體,隱隱傳遞過來的溫熱體溫,輕淺的呼吸,親昵又私密的同床共枕。
所有人都在度過白日,只有他和燕驚秋被困在夜晚。
這種隱秘而孤獨的連接讓梁鶴洲感到眩暈,一時之間也分不清楚,內心到底是快樂還是惶然,大腦難以平靜,塞滿了荒草般雜蕪的思緒。
但漸漸地,疲倦猶如啃噬糖果的蟻群,一點點降服了他的神思。
他睡過去,而且睡得很沉,再醒來時,一眼看見被拉開的遮光窗簾。法蘭絨般柔軟的暮光照射進來,房間好像浸泡在濃稠的果醬罐裡。
他轉頭看向身後,燕驚秋不在,枕頭和床鋪還依稀留著他的身形痕跡。
梁鶴洲有些恍惚,摸了摸褶皺的床單,總覺得身在夢中。他常做這樣的夢,和燕驚秋住同一間房子,睡同一張床。
他坐起來,看了眼時間,傍晚五點半了。
這時候房門被推開,燕驚秋捧著果盤探進頭來,說:“你醒了啊。”
他拿著叉子,挑了一粒草莓放進嘴裡,又口齒不清地說:“一會兒庭南要過來,你做頓飯唄,和我們一起吃。”
他似乎已經從宿醉和發燒中恢復過來,眼睛澄澈,白玉似的臉在昏黃光線下閃閃發亮,只是額頭的腫包還沒消下去,聲音不再有氣無力,理所當然的語氣又回來了,帶著從不考慮他人的傲慢。
梁鶴洲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起身,問:“你想吃什麽。”
“隨便炒兩個菜就行,家常的那種,便利店可以買到菜嗎?如果沒有,遠一點有個菜市場,具體在哪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用手機查一查。”
“嗯。”
他應了一聲,順手關了房間的空調,接過燕驚秋遞來的公寓鑰匙出門。坐電梯時接到了足球隊教練的電話,詢問他怎麽請了假。
這是他大學兩年來第一次請假,既不是因為生病,也不是因為家事,而是荒唐的色令智昏。
他心虛地用借口敷衍過去,掛斷電話走出電梯,正好遇到了程庭南。
雖然昨晚見過,梁鶴洲也早就知道燕驚秋身邊有“程庭南”這號人物,但兩人沒有正式認識。
他們互相打過招呼,又做了自我介紹,程庭南問他要去哪裡。
“去買菜,驚……燕驚秋說你要來,讓我做晚飯。”
程庭南歎了口氣,抬了抬手裡拎著的外賣紙袋,“我買了晚飯過來的,他也真是的,你白天上課晚上打工的,這麽累,還讓你做這做那,他昨晚沒借著酒勁折騰吧?”
他與梁鶴洲想象中的高高在上不同,平易近人,完全與燕驚秋的風格相反。梁鶴洲看他一眼,有些嫉妒他談及燕驚秋時熟稔的說話方式。
“沒有,他昨晚發燒了,挺安靜的。”
“啊?他怎麽不跟我說呢,現在怎麽樣了?”
“應該好了,”他頓了頓,“晚餐燉雞湯喝,行嗎?”
程庭南猶豫了一下,說:“既然他生病了……也好,我和你一起去。”
他指著公寓大門邊上停的自行車,把車鎖的鑰匙給了梁鶴洲,問:“你的車停在這裡沒問題吧?”
“沒事。”
“謝謝你把車借給我,還有,為了答謝你做晚飯,買菜的錢就我來出吧。”
他似乎一下子看穿了梁鶴洲的窘境,但很好地規避了真正敏感的痛點,給足了體面。
梁鶴洲點點頭,他又說:“小秋考慮不到這些事,你別和他計較,他這個人有點……你想聽嗎?想聽我跟你詳細說。”
梁鶴洲愣了一下,“想聽。”
“先坐車。”
程庭南說著走到街邊,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兩人坐進車裡,他報了菜市場的名字,等車子駛出去,他才又撿起剛才的話題。
“從小到大,我幾乎沒見過他爸媽和他三個人同框,很誇張吧,但是真的,他爸爸是業界知名的心臟外科專家,媽媽是普內科醫生,拿過白求恩獎章。
“兩個人都是好醫生,但在外救死扶傷,在內就沒辦法兼顧小秋,所以他不是寄宿在學校,就是家裡的保姆帶,偶爾會去我家住幾天。”
程庭南停了一下,笑起來,“不過他不喜歡去我家,可能看到我和我爸媽其樂融融,他不開心。他就是這樣,小心眼得很。”
梁鶴洲看著他的笑,感覺在聽家長談起自家孩子,雖然明裡是數落,但言語間暗含寵溺。
他不知該如何回話,點了點頭。
程庭南繼續說:“換成別人從小寄宿在學校,一定會非常獨立,但他什麽都不會,連衣服怎麽疊都不知道,因為這些事情,應該說所有事情,都有人幫他做。他長得好看,不管是老師還是同學都喜歡他,所以他從小就學會了用那張臉投機取巧,跟老師撒撒嬌就能得到特殊對待,向同學賣可憐就能得到很多好處,他幾乎不需要自己動手做什麽事,慢慢地,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程庭南垂了垂眼睛,“他很自私,對吧?和這樣的人相處會很辛苦。他確實……”
他確實美麗,但某種程度上更加險惡,像一隻吸血蜱蟲,不起眼的捕獵者,一旦落入他的陷阱,就在劫難逃。
他除了帶來痛苦,一無是處。程庭南有些惡毒地想。
氣氛驟然粘稠起來,梁鶴洲看了他一眼,他忽然又笑了,擺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說:“不過誰讓他是我發小,換做是別人,估計真的受不了他的脾氣,你應該也聽過傳聞,知道他身邊的人沒一個待得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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