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那天下起細雨,春寒料峭。
梁鶴洲要去醫院,燕驚秋本來也想去,但客戶打來的電話一個接一個,休息了這麽久,也該回店裡工作了。
梁鶴洲先送他過去,快到時在路邊等紅燈,第一次仔細地去看店面招牌,“鍾情”二字擠在右下角,是用瘦金體寫的,纖弱之中暗藏凌厲的筆鋒,就像燕驚秋一樣。
他頓覺自己應該心懷感激,感激燕驚秋性格中那一分支撐著他的尖銳,感激他的勇氣和執著,感激他沒有放棄,並且一直走到今天,感激他的一切。
回望過去,那些委屈,那些他認為燕驚秋施加給他的傷害,在一瞬間變得那麽微不足道,齏粉般風一吹就能散去。
他忽然想起和燕驚秋重逢那一天,燕驚秋讓他開咖啡罐,假如換作不認識的女生,請他幫一幫忙,就算沒有一句感謝,他也不會心懷芥蒂,為什麽偏偏就對燕驚秋那麽嚴苛狠心呢?
“鶴洲,綠燈了。”
燕驚秋拉著他邁上斑馬線,他看著緩緩停在跟前的車,握緊燕驚秋的手,換到另一邊擋在燕驚秋和車之間,將雨傘斜向他。
“慢慢走,小心車子。”
“我知道。你剛剛在想什麽嗎?”
“招牌很好看。”
燕驚秋笑著說:“我當時設計的時候就想,你一定也會喜歡的。”
“嗯。”
“晚上你會來接我嗎?”
“當然會。”
“可以煮湯圓嗎?”
“可以。”
“我想吃——”
“玫瑰餡的。”
燕驚秋又笑起來,孩子似的連蹦帶跳走了兩步,說:“那我等你來接我。”
兩人已經走到店前,梁鶴洲用傘擋住二人,把他壓在推拉門上,抵著他的額頭,“好好工作。”
燕驚秋眉眼彎彎,抓住他的衣領湊近,“你不說我也會的,我要賺很多很多錢給你,全部都給你。”
梁鶴洲垂眼,輕輕撫摸他的臉頰。他覺得自己早該想明白,燕驚秋就是如此簡單純粹,是絕對不會有用錢來侮辱他的想法的,這就是他表達喜歡的方式。
“這麽好,那我隻給你做好吃的可不夠。”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六月熟透的杏子般柔軟,燕驚秋耳朵癢癢的,輕笑著拽住雨傘傘扣,拉下傘沿,暗示地抬起下巴,問:“那怎樣才夠?”
梁鶴洲低下頭親他,空氣裡飄著纏綿旖旎的暗香。
*
天氣一點點暖和起來,梁鶴洲搬進了公寓。
他把那一抽屜的信收拾進小盒子,放進空置的客房裡,燕驚秋並沒有提出意見。
至於另一個抽屜裡的小物件,燕驚秋想要它們保持原樣。
有天晚上兩人聊起這件事,他一件件把那些東西指給梁鶴洲看,如數家珍,這個是沒舍得吃的暈車藥,這個是你給我買零食用的塑料袋子,這個是你給我的創口貼,這個是那年冬天你送的護手霜,已經用完了,還有牙刷,他從梁鶴洲家裡偷偷帶出來的那一支。
他本來想藏,但梁鶴洲戳破他,說牙刷放在衛生間還沒收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看見。
燕驚秋合上抽屜,倉促又窘迫地轉移了話題。
梁鶴洲被愧疚壓得心口沉沉。
近來裴素麗的病情有所好轉,被醫生允許到樓下小花園散散步。她當然不能走動,只是坐著輪椅,被梁鶴洲推著曬曬太陽。
燕驚秋不知道這些時候他們都聊什麽,但三月底的一天,梁鶴洲突然告訴他,裴素麗想見他一面。
他買了一束康乃馨,下午兩點到的醫院。
天氣很好,花園的鵝卵石小徑兩側種了幾棵櫻花樹,花瓣簌簌而下,梁鶴洲牽著他走在前面,他有些忐忑,故意放慢腳步,悄悄打量坐在遠處長廊下的裴素麗。
廊上鋪滿了紫藤花,在光下印射出一片薄紫色,她坐在陰影與陽光的交界處,臉頰架著一副老花鏡,舉著報紙,臉上還戴著吸氧管,很瘦,看起來似乎還沒有身下的輪椅重。
離得越近心中怯意越盛,燕驚秋甩開梁鶴洲的手,停下來不敢再走。
“鶴洲,我……”
梁鶴洲捧著他的臉,“沒事的,只是說說話,馬上我們就回去了,好嗎?”
他遲疑著點了點頭。
裴素麗聽見腳步聲後抬起了頭,摘下眼鏡合上報紙,看著他們走近。
燕驚秋把花遞到她面前,垂著頭喊了聲“阿姨”。裴素麗很久都沒說話,也不接花,太陽曬得人渾身燥熱,他滿手是汗,正想把花收回來,手中一空,梁鶴洲把花遞到了裴素麗懷裡。
裴素麗垂著眼擺弄康乃馨的花瓣,咳了兩聲,說:“很漂亮,謝謝你。”
燕驚秋愣了愣神,結結巴巴地答:“不、不用謝。”
“坐吧。”
梁鶴洲拉著他坐在一旁長椅上,裴素麗重新戴起老花鏡,邊翻閱報紙邊問:“吃飯了嗎?”
“吃過了。”
“要好好吃飯啊,你這麽瘦。”
燕驚秋忽然紅了眼眶,點點頭說:“我、我知道的。”
裴素麗又和他說了些閑話,問他最近在做什麽,住在哪裡,最後燕驚秋拿過報紙讀新聞給她聽。
花園裡安安靜靜,風很軟,紫藤和櫻花的香氣飄散。
這之後燕驚秋有空就會來醫院,他給裴素麗讀書,一開始是兩三頁的短篇小說,然後換成長篇,有時裴素麗聽著聽著就會打瞌睡,有時她會和燕驚秋聊一聊故事裡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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