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泊如在一旁整理著料理台,偷偷打量著陸嘯行的側臉,難得有些沉默。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明知道前面是火,還是想撲過去。
明知道越帶著過去的回憶去接觸他,越容易叫他更快地恢復記憶。
可這種帶著灼燒感的、僥幸的幸福,叫人無法拒絕。
谘詢時醫生說過,這種將某個人相關的所有記憶整個剔除出去的原因,大概率是創傷後的回憶排斥,是經過邏輯自行加工之後,記憶的重新自洽。
再次受到刺激後,被排斥的部分大概率就會重新補充和編碼。
這種刺激也許是緩慢的,循序漸進的,也許是突然的,劇烈的。
等他想不明白的時候,原本自洽的邏輯就會出現裂縫,只要他發現越來越多的邏輯漏洞,裂縫就會越來越大,直到徹底崩塌。
“不用你了,去看會兒電視吧。”陸嘯行在油煙機的輕噪音裡發話了。
晏泊如輕輕“嗯”了一聲,卻不聽話,湊過去從背後摟住了他的腰。
圍裙是他上次做咖喱時買的,藍白格紋,前胸還有個褐色的小熊。
跟以前一樣,他找了很久。
陸嘯行一時間有些僵硬,很快又放松下來。
“小心油濺到你手背上。”嘴角不自覺帶上點笑,又單手抓住了晏泊如交疊在腰間的兩隻細細的手腕護著。
等菜端上了桌,就見晏泊如正鼓搗著剛裝上的DVD播放機。
他蹲下認真調試著,好奇,“怎麽想起來接了這個。”
又笑道:“我小時候最喜歡看貓和老鼠,隔壁有戶人家有DVD機,我總翻牆出去偷看。”
連這種事他都能預測到?
夢做得跟通靈似的,陸嘯行覺得詭異,又走過來彎腰拉開了電視櫃下的長抽屜。
一整排的DVD光碟,全是剛剛晏泊如口中的貓和老鼠。
這下輪到晏泊如驚訝了,“怎麽想起買這個?”
“我也不知道。”陸嘯行失笑。
而晏泊如明顯沉默了下去,吃飯時都有些心不在焉。
明天還要上班,兩人早早睡下。
半夜醒來,晏泊如在一旁很輕地翻了翻身,似乎還沒睡好。
“怎麽了…”陸嘯行聲音微啞,伸手過去下意識拍了拍他的背。
這下呼吸平緩了下來。
晏泊如動了動,縮進了陸嘯行懷裡。
後半夜不可避免地墜入了舊事中。
一半是夢,一半是回憶。
彼時他的手還有些肉乎,翻牆時磚塊松動,他失重掉到了泥土地上。
手被鋼絲劃破,出了點血,他一聲也不敢吭,怕被人發現。
四周嘈雜的人聲像被海綿過濾掉一層,傳入耳中時模糊不清。
粉色的塑料感窗簾被主人放了起來,今天沒有看到抖動鮮豔的畫面,只能聽到熱鬧的背景音。
他蹲在旁邊,邊用樹枝畫著畫,一邊聽得入神。
分辨不出裡面有多少種陌生的聲音,只知道一切都離他的生活很遠。
“年年,快回來!”有人叫他,轉過臉去看,是一個高壯的圓臉男孩。
他立馬扔掉了手裡的樹枝,顛顛跑了過去。
“今天你說的有錢人會過來看我們嗎?”他問。
“嗯,我要表現得好一點!”一旁的男孩認真理了理身上的舊衣服。
“我感覺,只要機靈一點,多笑笑,肯定能被選上,我特意去找了報紙,你看。”
說著男孩用特意洗乾淨的手點著被揉皺的報紙,一字一句讀起來,“服裝車間長期工作的大量員工確診塵肺,這種慢性疾病,目前不認定為工傷的范,范…”字太複雜,他不認得,索性跳了過去。
“雖然不需要賠償,但晏氏夫婦表示心裡過意不去,資助了當地福利院,並表示有領養意向。”讀著讀著,他吸了吸鼻子。
溪水很冷,他的手都凍紅了,指節處還有些皸裂。
“年年,你也想被領養嗎?”男孩兒又有些忐忑,遲疑地提醒道:“你之前說跟我說過的,你想一直住在這裡的。”
聽了這話,他垂下長長的睫毛,安安靜靜,顯得有些孤僻。
“不想。”他說。
因為他覺得在這裡有了朋友。
他只是想有朋友。
“不想什麽?”男孩兒追問。
“不想被領養。”他也不想讓別人不高興。
於是男孩兒松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承諾,“那等哥出去了一定帶好多吃的回來看你。”
他又低低“嗯”了一聲。
畫面一轉,院子裡的小孩兒們排成兩排,稀稀拉拉唱著不整齊的祝歌,以為又是一次不重要的排練。
他趴在窗邊朝外看,圓臉男孩兒的表現確實最亮眼。
院牆邊樹蔭下站著的夫婦打扮得低調,依稀能分辨出,就是報紙上的那兩人。
貓和老鼠熱鬧的交響樂又莫名響在腦子裡,就好像是照進井底的一束陌生的陽光。
他分辨不出都是哪些樂器,因為他從未在別處聽過。
教合唱的老師會用一架破舊難聽的鋼琴找基礎音,那是他聽過唯一的樂器。
“喂!你怎麽不去唱歌。”陌生的童稚的聲音叫住了他。
他慣常沒什麽表情地轉過頭來。
眼前的小女孩打扮漂亮,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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