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屋裡一片漆黑,季媽媽竟不在,按照以往的點她早就該下班了。
等到指針指向九點,他再也坐不住了,什麽吵架,什麽冷戰全都丟到了腦後去,趕緊爬起來,眼睛盯著樓下,給季媽媽撥去電話。
她剛來不久,對這裡並不熟,也沒有什麽朋友,工作也不至於加班,久久未歸,實在是蹊蹺。
好在彩鈴響了不到三兩聲,電話就被接通了,“喂。”是熟悉的聲音。
“媽,你哪呢。”季薑語氣雖急,但懸著的心總算可以安穩落下。
“外面呢……這哪,我看一下地圖,哦,在羅濱區江華大道這邊。”季媽媽道。
季薑聽見了地圖導航的聲音,連忙問,“媽,你怎麽跑那麽遠的地方去了……你哪來的車?”
“租的。”季媽媽道。
“你今天沒上班麽?”季薑疑惑。
“有點事,請假了。”季媽媽隨口道,“對了,冰箱有我周末包好的餃子,你自己煮點吃,我可能還得一個多小時才能回得去,這會兒城北這邊太堵了……行,我先掛了!”
“你……”季薑還想說些什麽,就被無情的掛掉,只能把話吞回去。
他又在窗邊站了一會兒,這才走到冰箱前,打開冷凍層,果然滿滿一抽屜包好的餃子。
季媽媽照顧他口味,每次都會包不同餡的,再用指尖掐不同口子來做區分標記。
季迦禾小時候不知道這一點,總是很神奇季薑為什麽對藏在圓滾滾餃子皮下的餡個個都能精準猜透。
季薑一口一個,專門挑著自己喜歡的餡吃,嘚瑟的恨不得翹尾巴,他就是不告訴季迦禾其中竅門,因為這是他和季媽媽兩人之間的秘密。
這個秘密,一下子就保守了這將近二十多年,時至今日,依然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
季薑下好餃子,直接端著小奶鍋,坐在小飯桌前吃,第一口,果然是自己最喜歡的蓮菜大肉餡的,咬在嘴裡又香又脆。
吃著吃著,他眼睛又熱了起來。
季媽媽對他可謂是掏心掏肺,而他如今,為了季迦禾,卻讓她傷心難過,愁出一根又一根白頭髮來。
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落在了碗裡,忙碌了一天的腦子靜下來,昨晚的畫面又重新浮現出來,當季媽媽說出,“你不能同時毀掉我兩個兒子”這句話時,季薑徹底繃不住了。
他咬住手背,不想讓自己哭出聲來。
疼痛與疼痛似乎是可以抵消的,當手背上的痛感強烈過腦子裡時,果然會好受很多。
一頓飯足足吃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有一半的時候都用在了發呆上,除了上班,剩余時間,他真的很容易走神,常常盯著一個地方,一看就是很久,也不知道在看什麽,在想什麽,腦子一旦放松下來,就立刻切換成如今這種遊離與懵懂狀態,像是機器進入了性能衰退期一樣。
收拾完碗筷,他躺在沙發上挺屍,燈也沒開,獨自享受著這寧靜的黑暗。
竟這樣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被電話鈴聲吵醒,不知道為何,他總覺今晚的手機鈴聲格外刺耳。
他拍了拍睡昏了的腦袋,從沙發上坐起,接了起來。
“喂……”聲音還有些睡意朦朧。
“是,對,我是他兒子……”
“什麽……你說什麽?”
對面一直在反覆確認他的信息,但是他部分身體機能已經徹底宕機了,所有音節進入他的耳朵,就已經失聯,腦子找不到處理端口對接。
反應變遲緩很多,季薑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他必須有下一步動作……可腦子怎麽都指揮不動身體,腿軟的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樣。
季薑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覺得還不行,又連著扇了幾巴掌,命令自己必須緩過勁。
“先生,先生!你先保持冷靜……我再跟你對一遍病人信息……”
季薑幾乎是跌跌撞撞的奔向醫院,打車的整個過程,手抖的握不緊手機,付款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忽然記不清密碼。
司機見他這幅模樣,也沒敢催,將車停在路邊,小心翼翼道“小夥子,你怎麽了……要不坐車裡先緩緩?”
季薑搖搖頭,靠著僅剩的意識,從兜裡摸出早上買包子剩的錢遞給司機。
司機接過,有些為難的道:“哎呀,我身上沒有現金,沒法找零給你……”
季薑像是沒有聽見般,已經衝下了車。
前面二十年,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當他坐在急救室門外的椅子上,整個人都是冰冷的,臉色幾乎比頭頂的白熾燈還要慘白。
半個小時前,交警通知他來醫院,說他母親剛剛遭遇了一場交通事故,受傷嚴重,已經被送到此處急救,車禍共受傷三人,都在這個醫院。
他從導診台被帶進來,門口已經站了兩三個警察,看著他的神色,對方就立馬猜出了他的身份,“江寧的兒子麽?你母親剛進手術室……”
季薑只能機械的點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
後來很多年,午夜夢回,他再也走不出那個狹長冰冷的走廊。
在夢境裡,一切都被虛化。
就連時間也可以被隨心所欲的伸縮或者拉長,思維就像是夢境中的上帝,它創造一切。
但這雙上帝之手卻怎麽也捏不出他所期盼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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