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去,看見走廊裡的人,立馬換上慣常趾高氣揚副面孔,板起臉,訓斥道:“亂轉悠什麽呢?滾回去!”說完,手背身後,邁著闊氣的步子,晃回自己辦公室去。
“他爸真有那麽牛麽?”八卦很快傳遍了小城,幾乎人人都知道了宋唯清的存在。
“謔,你可當。”就連其他單位的也開始聚在一起討論起來,“聽說他本人犯了錯,這才被安排咱們這避風頭,要不人家怎麽能看得上越城。”
宋唯清第一次見薑弦就是這樣的時機下,沉悶的公子哥第一次下基層體驗生活,就碰到了難纏又潑辣的小販互毆場景,還被打飛了昂貴的銀絲鏡框。
十八歲的薑弦從不吃虧,包括打架。
被拷回局子裡時,她依然蹦躂的幾尺高和另一個比她高大許多的小販互相辱罵著,互吐口水。
“小宋,把她弄隔壁去。”隊長被她嚷嚷的心煩,不得不隨手把人丟給看起來最清閑的一個人。
雖被拷著,但絲毫不影響她張牙舞爪,宋唯清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短短十幾米,花費了他全身的力氣,“安分點!”他不得不皺眉,冷臉扣住被狠狠按在椅子上的女人。
她在冰冷的白熾燈下扭頭,也惡狠狠的看向他。
這是一張張狂又野性的臉,卻也美豔到灼人眼。
就連他,也足足晃了一秒的神。
後來,她總是纏著他,向他借各式各樣的書,擺出求學若渴的架勢來,問他,“大城市裡的人都是怎麽賺錢的?讀什麽書可以賺錢?”
他給她的書,她總是很快就看完,還能對著新聞報紙,舉一反三出不同的見解,再興致勃勃的講給他聽。
“你跟他們都不一樣。”她總結道。“雖然你整天看起來暮氣沉沉的,做出一副什麽都不感興趣的樣子……但是你身上的死氣跟他們都不一樣,他們那些人是因為庸碌混日子把自己精神氣混沒了的,你不一樣……你的心還沒死透。”
“你跟我一樣,都是不會被命運輕易拍死的人。”
他站在台階下看著她,看著她用廉價的皮筋隨意扎起的頭髮,看她洗的發白的舊衣擺被風吹起衣擺,聽她眉飛色舞的高談論闊,看她站在光裡像一輪太陽一樣。
“我要去學開挖機。”她給他說,“我們隔壁村有個姐跟她老公就是在城裡開挖機發了家,她說我去了她教我,現在到處修廠房修路,挖機可掙錢了,等我以後有了錢,也買個大挖機,有空就自己開,沒空就租出去!”
在他影響下,她逐漸把看報當成了習慣,還會把一些板塊特意剪下來貼在租住的泡沫板房牆上,一到周末,她就迫不及待的請他喝酒,談談自己一周的收獲。
她說起工友,說起老板就開始喋喋不休起來,還一口氣說到了隔壁工地那起轟動的案件上去,他沉默的喝著酒,很少開口,只聽他說。
“欸,你說,這是不是就是正當防衛。”她眨著眼,好奇的問她。
他掀起眼皮看她一看,勾起唇角笑道:“你還知道正當防衛?”
“那當然!你給我的書裡有,我都看過了的。”她不服氣的道,把酒瓶狠狠的敦在桌面上。
看他看向自己。
她有些心虛的背起手,摳著手心道:“我,我現在也是懂法的人了,以後不會再犯法了!不會給你再抓我一回的機會了!”
“喔。”他隨口應了一聲。
她從不打扮自己,總是穿著破舊灰撲的破衣,到了冬天臉頰會被風吹得結起一層紅痂,一看就是那種連幾毛一袋擦臉的都舍不得買的人,可是她的手卻保護的很好,白淨的手指,細長的指節,她總是向他炫耀,“我什麽都沒有,但是我有一雙手,一雙會掙錢,有力氣的手,它就是我金飯碗。”
看著眼前的女人,他嘴裡的酒變得一點滋味都沒有了。
在越城三年,每一天,每一步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唯有她的出現,成了這座不起眼城市裡最大的變數。
可他也清楚,他們之間,永不可能。
這裡的爛泥路,灰撲撲的冬天,奇怪的方言,貧瘠的物資,匱乏的娛樂,都無法讓他生出一絲絲的留戀,唯有薑弦,是不一樣的。
所以在快要離開的日子裡,他教她英語,教她解讀政策,教她會計基礎知識,教她看懂各種報表……他想要把自己會的全教給她,盡職盡責的做好一個老師。
他總是倚在門口聽她大聲的背單詞,跟著磁帶讀句子,聽她用一種殺氣騰騰的語氣學著新的知識,然後聽著聽著就莫名笑起來……最後又一點點的收起笑。
那三個月,他腦子裡不再是日日理不清的算計,也不再是遠在千裡之外的鬥爭謀劃,而是數不清的猶豫不決和心軟。
“媽,我想帶一個人回來。”他還是給母親打去了電話。
“是誰?”母親沉默許久後,深吸一口氣後,慢慢問出。
得到答案後。
她難得的動了怒,“宋唯清,你瘋了麽?你是嫌自己在爛泥裡陷的還不夠深是吧?”
他從來都是個堅決的人,即使被排擠到越城來,失去一切的那天,他也沒有動搖過一絲一毫的決心。
可這一次,他看著越城飄起落雪的天空,第一次動搖了。
她如約而來,興高采烈的給他講起自己這一周的學到的新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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