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恆熙撐了把沙發扶手,慢慢站起來,雖然言辭激烈,眼神卻十分銳利冷靜,他徐徐掃視過在場眾人,給人一種深沉的壓力,“安樸山自上台後,意氣驕盈,隻手遮天,不斷伸張勢力,攫取財富,暴露了其窮兵黷武的狂妄野心,已經招惹諸多不滿。”
“恐怕各位還不知道,前段時間,原在東線與德國作戰的俄國突然爆發革命,新生的蘇維埃政權與德國單獨媾和,退出了戰爭。這不僅意味著德國減除了來自東線的威脅,還可能會從蘇俄那裡得到援助和支持。戰爭的走向也由此變得撲朔迷離起來,我們當初參戰的決定也許是失策之舉。而安總理於前月之所以不顧各地反戰情緒,強迫各省同意參戰,聽聞是因為他暗地裡和日本結盟,收了他們的經濟和軍事援助,置國家利益於不顧。”
“若將此事捅出去,到時候群情激憤,大帥起兵便名正言順了。說不定還能聯合對安不滿的其他各省共同革命,事實上,不少被打壓的軍官現今都在尋求一條出路,只是我知道的便有浙江的曹安俊,綏遠的王老帥,湘北的陸將軍。”
現場不由嘩然,馬回德盯著他問,“這些消息你是從哪兒知道的,你跟他們都有聯系嗎?”
杜恆熙說,“如果大帥需要,晚輩不才,可以先代為打探一番。”
又有人十分輕蔑不忿地說,“你是什麽身份,什麽資歷,貿然上門,那些人會理睬你嗎?”
馬回德卻揮手製止,意味深長地說,“他是什麽身份,有多大的面子,到時候自有定論。”
如此便定下了。
杜恆熙頂著滿背質疑的目光走出大門,站在日頭下,暖融融的陽光破開雲霧直射下來,他定定地望著前方,一切來得太快太順利了,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他可以借馬回德的力量向安樸山報仇,殺到北京,真相大白。
杜恆熙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抖,苦熬許久,不就是為了此刻嗎?
果然幸或不幸,總是接踵而至。一個人若是幸運起來了,一切都將為他開路,連老天都會站在他這一邊。
杜恆熙拿了馬回德的印信作為憑證,馬不停蹄地奔赴各省開始周旋拉攏,南下北上地穿針引線。
而中央政府在遲遲沒有收到馬回德的回應也不見其交接動身後,竟直接勒令新任命的總督早日蒞任,以免再生變故,為防不測,還給他配備了一個營的護衛。
馬回德采取先禮後兵的方式,先是對孫振遠堅決擋駕,預備渡輪靠近長江江岸,限孫振遠即日離開陝西。同時又派他手下的師長夏壽良與孫談判,雖是談判卻陣勢甚大,幾乎刀兵相見,孫振遠在他人地盤下,不得不示弱,當夜就乘輪船離開了漢中。
可走雖走,孫振遠仗著有安樸山撐腰,並不肯就此罷休,還是滯留在鄖陽周邊,徘徊不去。
現在馬回德公然趕走了孫振遠,就等於公開得罪了安樸山,只差沒有宣告獨立。誰都不知道中央何時會派兵武力討伐。
而此時,杜恆熙恰好回來了,並為其帶來了不少外援,其中不僅有綏遠、熱河王李二老的支持,還包括長江三督之領袖蔡成斌,幾方勢力一劃分,已對在北京的安樸山形成了鉗形攻勢。
馬回德一掃連日來的愁眉不展,霎時精神抖擻,立即向全國各省發電,歷數安樸山十大罪狀,無異於一則討安檄文。
其中不僅包括其為安插黨羽,實行軍閥政治,擅自違背國民自決精神,阻攔民治,強迫更換總督;還同時披露了北京政府向日本國秘密借款的事,並讓報界大做文章,直接將其指為亡國借款。
舉國嘩然,人們對於“二十一條”的遺恨被重新勾起,抗議浪潮此起彼伏,對安內閣乃至安本人的聲譽造成了極大的損害。
馬回德口述電報內容時,杜恆熙也在旁邊,這兩月的風塵仆仆,讓他整個人顯得更為瘦削,連膚色都曬黑了一層。
杜恆熙這一圈南北跑下來,已是名聲在外。各省軍閥都知道杜興廷的兒子不僅沒有死,反而改頭換面,投靠了馬回德,而且本領了得,憑借三寸不爛之舌,拉攏了不少實力派。
杜恆熙在這趟旅程中,躲過了不知多少輪暗殺。行蹤詭秘,神出鬼沒,好像真的成了一個晝伏夜出的鬼魂。連被他求見的政客也只有在他登門時才知道此人已到了自己的轄地。他警惕性甚高,且極為自律,在路上一律不吃外食,隻吃自己隨身攜帶的食物或親手烹調之物,睡覺時,也是槍不離手,常常一夜連換幾個駐點。使得安樸山雖連下了幾道暗殺令,卻連他的影子都沒捕捉到。
馬回德慷慨陳詞到一半,看了眼杜恆熙後,和顏悅色地說道,“安樸山暗殺你父親一事,屬於背信棄義,狠辣冷血,實在令人側目,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杜恆熙站起身,微微彎腰,“多謝大帥。”
待杜恆熙離開,馬回德轉身對留下的夏壽良說,“安樸山這個老糊塗,連杜興廷都敢殺。杜興廷威望軍功已到顯赫地步,他不講規矩,其他人自然兔死狐悲,有相煎何急的感慨,擔心他長久掌權,自己也會落得相同的下場。他之前將髒水潑給我,現在也該是他自食其果的時候了。”
夏壽良說,“這就是您當初留下此人的理由嗎?”
馬回德微笑點頭,“我留了杜恆熙這麽久,還生怕他是一枚定時炸彈,到而今總算賭對了,沒看錯人,發揮了他應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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