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樸山的手閑閑敲擊著桌面,“多注意點總是沒錯的。最近天津城命案頻發,好像就在你父親出事前幾天,還死過一個司機,鬧過幾場鬥毆,局勢不是很安全。我聽說那丁樹言可組織了個什麽暗殺團,你出門在外要當心點,多帶兩個人。你要是再出了什麽事,我可真不知道如何跟你父親交代了。”
杜恆熙聞言,半斂了睫毛顫了顫,“刺殺團的事也是從醫院那位口中得知的嗎?”
安樸山一愣,“這倒不是,是看報紙上說的。”
杜恆熙淡淡笑了下,“這些新聞記者的嘴真真假假,筆杆子裡定天下,連當事人都不知道是非的事,到他們筆下全都成了確鑿無疑的真相了,還是不要被他們騙了才好。”
安樸山本來是好心提醒,卻被他這麽一堵,就有些不樂意,“小心駛得萬年船,更何況丁樹言那個凶殘性格,指不定狗急跳牆現在被逼成什麽樣了,人到窮途末路時做出什麽事都不一定。”
杜恆熙搖了搖頭,態度仍舊平穩,“其實我對這件事還有些疑惑,他前兩日登報發表的聲明,內容誓天賭咒的,說自己若真幹了刺殺的事,死妻死兒子,我看倒不像說謊。”
安樸山瞬間板起面孔,“賢侄你也太容易輕信別人了,被這種小人三言兩語就唬過去了嗎?”
杜恆熙抬起眼,目光深邃,“我還聽說,那位幸存者口供中提到,他其實並沒有見過丁樹言,只是在開來的支票上看到了丁樹言的名字,可丁樹言對外歷來是隻用印鑒不用名字的。”
安樸山神色冷峻,原本懶散的態度也收起來了,正襟危坐,“你什麽意思?你是覺得他受了誣陷?”
杜恆熙微笑一下,“總理大人是河南出來的吧,好像跟在身邊的那位良庭先生也是河南人?”
安樸山瞪大眼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你好大膽子,別在這跟我含沙射影地試探,你父親都被我趕下台了,你個小子想懷疑我,你還不夠格!”
安樸山說到氣憤處,情緒激動,血液流速加快,結果剛站起來說完那一串話,就感覺頭暈目眩的厲害,四肢都沒了力氣,他向後踉蹌一下,又重重跌坐回了椅子內。
一下知道不妙,眼前昏花的視線中,他看見杜恆熙站起來,頂著一張冷白涼薄的瘦窄面孔,如冰雕雪砌般的不近人情,除了眉毛和眼珠是黑的,哪裡都像是冰涼的瓷器。
杜恆熙從後腰抽出一把手槍,安樸山看著逼近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冷汗瞬間沿著脊梁骨筆直下淌。“你幹什麽!你竟然給我下了藥!”
杜恆熙舉著槍向他走近,冷冷開口,“你坦白說,我父親是你殺的嗎?”
安樸山在槍口面前,雖然淪為弱勢,毫無反抗之力,但還是雙眼冒火,並不肯服軟,“愚蠢!愚蠢至極!杜興廷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愚蠢的兒子!算我瞎了眼想要跟你合作!簡直是個是非不分的白癡!”
杜恆熙手臂平穩,並不因他語言顛倒的謾罵生氣,“不要說廢話,你沒有多少時間。”
安樸山嘴唇哆嗦了下,他手臂撐著椅子面,全身力氣都已經用在不要讓自己就此癱軟下去,“沒有,我沒有讓人殺你的父親。我為什麽要殺他,那對我有什麽好處?”
杜恆熙冷笑一下,“因為你不放心?你想跟我父親合作,可我父親卻一直左搖右擺地敷衍你,跟你搞起了拉鋸戰。你怕滿足了我父親的要求,到時候他重新得了勢,又會成為新的馬回德,動搖你的位置,找你算舊帳,可你又沒有其他可以依仗的人。雖然都是姓杜,我可比我父親要好掌控多了,又和你有翁婿關系,如果再添上一個弑父之仇,我肯定會忠誠老實地替你賣命,和馬回德不共戴天。”
杜恆熙越說,安樸山臉上的血色就越淡,到最後幾近蒼白,卻找不到反駁的突破口,嘴唇囁喏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這都是你無理由的推測。”
杜恆熙淡淡點了點頭,“的確只是推測,但也足夠了,總比一無所知地被人牽引著耍著玩要好。”
“我思來想去,丁樹言搞暗殺的理由實在不夠充足,你說的一切都只在籌劃之中,其在北京也遠沒到四面楚歌的地步,他也不是不知道我父親在軍中威望,不至於蠢到引火燒身。反倒是栽贓陷害要合理一些。”
安樸山大睜著眼睛,面上有一種負隅頑抗的灰敗,還掙扎著不肯妥協,“無論你怎麽說,你父親的確不是我殺的!”
杜恆熙看他這樣頑固,也沒有和他僵持下去的意思了,看著安樸山的反應,他心裡就有了數。
手臂平舉,他準備扣動扳機。
電光火石間,房門突然被踢開,杜恆熙轉身看清來人的樣子,因驚訝而停頓了一秒。
就是這遲延的一瞬,後腰已經抵上了冰涼的槍管。他渾身一悚,身體瞬間僵直。
“把槍放下!”一聲嚴厲的呵斥,最後一個尾音卻卡在喉嚨,沒有徹底地吐出來。
在飯店的人造燈過分刺目的光線下,金似鴻震驚地看著面前的人,而杜恆熙也是滿臉不可置信。
前一秒還是溫情蜜語的情人,這一刻竟然槍口相向。
命運好像在每一個拐口貓著,悄聲說,逗你玩兒。
杜恆熙指著安樸山的手,並沒有絲毫松動。
而安樸山在槍口下,本來都以為今天自己是死定了,眼下看到了救星,簡直驚喜得快要落淚。“好小子,算我沒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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