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著酒杯裡半滿的琥珀色酒液,倒影著自己蒼白到泛藍的半張臉,“你剛來就得罪了這種人物,肯定處處掣肘。你說你之前來找我,也不是為了敘舊,是想求我幫你一把吧?否則,你來天津了這麽久,早就可以來見我的,又何必一直拖到現在?”
金似鴻一愣,隨即說,“我之前實在太忙……”
杜恆熙笑了笑,“這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是人都有落難的時候,不可能一帆風順,我今天幫了你一把,換到改日了,我落難的話,你也會幫我一把。是不是這個道理?”
金似鴻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只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杜恆熙見他承認了,長睫一斂,臉色忽然又變了,改口說,“但我還是不喜歡被人算計的感覺。我想做的事自然會去做,我不想做的事也沒人能強迫我去做。你用往日情分來接近我,卻絕口不提真正的目的,可見在你心裡,這點情分已成了籌碼,我又何必再自作多情?”
他話說的很冷漠,好像憋著一腔怨氣。這麽多年音訊全無,一來便是有事相求,杜恆熙覺得這人簡直可恨極了。
堵的金似鴻不知如何是好。
杜恆熙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放,“今日不早了,我先走了。”
金似鴻連忙說,“你不要誤會,我是想不好怎麽見你……”
杜恆熙抬了下手,“我今日很累了。”
“那我送你吧。”
“不用,車夫就在外頭。”
杜恆熙走後,狹小的辦公室一下就變得冷清空蕩。
金似鴻獨自站在桌前,頭垂下來,拿起杜恆熙喝過的那隻玻璃酒杯,在手裡轉了轉,然後就著還殘存一點水漬的地方一口喝幹了杯裡的酒,閉著眼似乎在回味。
半晌後才睜眼,眸光低沉,搖了搖頭低聲說,“他把我想的真是壞透了……”
門外夥計敲門,“金老板?”
金似鴻回過神來,把酒杯往托盤裡一放,改到辦公桌後坐好了,說,“進來!”
第4章 福生
就這麽坐汽車回了家。
許是傍晚時候睡了一覺,杜恆熙晚上再無睡意,在床上輾轉反側,到凌晨淺寐了一會兒又驟然醒轉。
早上起來後頭昏腦脹,洗漱完沿著樓梯下樓,下一層台階時,被個一閃而過黑影撞了一下,身體晃了晃險些跌倒,多虧他反應靈敏,才沒有立即從樓梯上摔下去。
小石頭過來扶他,他強忍頭痛,按著小石頭的肩站直了。
撞到他的小童已經慌亂地在地上跪下了,不住朝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敢哭出聲音,就捂著嘴巴悄悄抽泣,面上涕淚橫流,
杜恆熙眯著眼看他怕成了這幅樣子,火氣消了,反而有些好笑,“怎麽嚇成這樣了,撞了一下罷了,我是會吃了你嗎?”
小童渾身哆嗦,趴在地板上,瘦小的肩膀都在抖,除了道歉什麽都不敢說。
杜恆熙拍拍他的頭讓他起來,“別跪著了,起來吧,大清早亡了,現在不興這一套。”
小童不敢站,小石頭就去拉了他一把,低聲說,“沒事的,站起來吧。”
小童戰戰兢兢地站起來,稍稍抬了點頭。他不過十五六的樣子,還沒怎麽長開,瘦瘦小小的一個,看著有點營養不良,但唇紅齒白,小臉清瘦,濃密的眼睫上掛滿了淚珠,模樣很是可憐又可愛。
杜恆熙凝神盯著他看了會兒,眼中閃過異樣的神色,突然問,“你是做什麽的?什麽時候來的?”
說話甕聲細語,“小的是王管家招進來擦樓梯的,今天第一天試工。”
杜恆熙點點頭,從懷了抽出一把鈔票遞過去,“第一天我就把你嚇著了?別哭了,這點錢算是我給你壓驚了。”
小童簡直不敢相信,這一把鈔票少說也有好幾百,這得打多少年的工啊。
杜恆熙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回老爺,小的叫福生。”
“吃飯了沒有?”
福生有些疑惑地看過去。
杜恆熙微微一笑,“走吧,我帶你吃好吃的去。”說完就拉了他手,帶著他上了小汽車。
兩人坐在後車座,“吃過西餐嗎?”
福生第一次坐汽車,既新鮮又不自在,眼睛嘀哩咕嚕四下亂轉,聽到杜恆熙問他,縮著脖子搖搖頭。
“想吃嗎?”
猶豫下又猛地點頭。
“走,帶你去嘗嘗鮮。”
汽車到了起士林的西式小白樓前停住,立時有門衛來給他們開門,經理出來迎接,一路引進了專門給杜恆熙空出的位置。
杜恆熙要了牛排鵝肝牡蠣和瓶拿破侖酒,雖然說帶人出來吃飯,杜恆熙自己卻不怎麽吃,只是看著對面的人狼吞虎咽。用不來刀叉,就拿手抓著澳大利亞小牛肉往嘴裡塞,好像怕有人跟他搶了一樣。
杜恆熙笑著看他丟人的吃相,並沒有出言阻止,他看一會兒便將視線轉向窗外,目光掃過街邊搖晃的綠蔭,小口啜飲著杯中的紅酒。
有一點像,又不是完全的像。金似鴻可沒有這樣急赤白臉的吃相,就算是餓狠了,也不願在別人面前丟臉,要面子,講骨氣,他最機靈,會察言觀色別人怎麽做然後照著學,絕對分毫不差,也像個豪門出身的大少爺一樣端莊得體。
吃完飯兩人又逛了商場,還去了舞廳,不過一天的功夫,福生見識了自己這輩子都沒見識過的場面,還被周身收拾了一番,換上了筆挺嶄新的長褂,打扮得像個月歷牌上的漂亮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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