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聽他說喜歡自己,實在是很高興。
金似鴻想起那個吻和杜恆熙慌亂的樣子,就有些自得。知道自己於他還是很不一樣。
但也僅止於此了,杜恆熙的喜歡輕易又廉價,就這麽隨隨便便地拋出去,給了一個不夠還要給許多個。金似鴻在軍隊裡時,就聽多了小杜帥的風流韻事,身邊跟著的副官個個都樣貌俊俏,身段風流,很難想象是靠什麽被選上來的。來了天津也不消停,從妓院裡贖了個姑娘養做外宅,又和家裡的年輕下人攪和不清,被人在市井街上嚼舌頭論短長,到後來膩了就把人趕走,實在是全無良心。
金似鴻想到這,心就有些冷了。
他可不要做供杜恆熙挑挑揀揀的許多中的一個。還和從前那個沒懂事的小屁孩一樣,僥幸被選中,就高興的不得了,以為是撞了大運。卻不知道那樣的他,是沒什麽自我權利的,不過任人魚肉,可以想寵愛就寵愛,想拋棄就拋棄,被欺辱打壓都不能反抗,得一點施舍的好處就感恩戴德。
如果還是和從前一樣,那他真是白長了這幾年歲數,白吃了這麽多苦。
他來天津的目的有許多,杜恆熙在這裡是其中最為關鍵的一條。他要杜恆熙,要的簡潔粗暴,是唯一的他,但杜恆熙是塊不好軟化的石頭,自己估計要費很多功夫。
通常而言,金似鴻是不在意花多少時間的,他有耐心,肯周旋,為杜恆熙耗費這些功夫,他隻覺得快樂。但他擔心的是留給自己的時間並沒有想象的充裕,因為許多人和事橫亙在中間,稍不留意就會在彼此間劃出天塹。
倒不妨先抓一些東西在手裡,省的將來不可挽回時再去後悔那時候太優柔寡斷。
薛瞎子在天井沿上敲了敲煙管,“你還在想什麽呢?”
金似鴻回過神,有些煩亂地抬手抓了抓本來打理的齊整的短發,將其揉得一團亂,然後說,“你先出去一下,過半個時辰再回來。”
薛瞎子直起身,將煙管插進褲腰帶裡,沒多說什麽就晃了出去。他沒有想很多,隻認為金似鴻是要報復。
金似鴻講義氣,敢拚命不假,但睚眥必報,心狠手辣在連裡也是出了名的。杜恆熙的軍團以前在湖北和安徽殺了他們那麽多的弟兄,眼下好不容易有機會,雖然進入了和平年代,但戲耍一下出口惡氣總沒什麽問題,只要不鬧出人命就好。薛瞎子估計,在這點分寸上,金似鴻還是能把握的。該出頭的時候出頭,該忍的時候忍,一切都有個度,否則他也不可能取得司令的信任,能一步登天。
等薛瞎子走了,金似鴻朝堂屋走去,他在門口停了停,側耳聽去,裡頭很安靜,連呼吸都不可聞。掀開布簾,一股窒悶的熱氣撲面而來,夾雜著濃鬱的草藥香氣。金似鴻的心跳停了一下,然後跳得猛烈而鼓噪,轟隆隆的幾乎擊穿耳膜。
在門口立了許久,他借著撩起的光將靠著浴桶熟睡的杜恆熙仔細端詳了清楚。陽光在這間昏暗的小屋劃出了一道分割線,讓杜恆熙的臉一半在光裡,一半隱在暗處,挺直的山峰一樣的鼻梁形成一道立體的輪廓,睫毛密實地壓下來,汗水順著鬢角滾下來,懸在羊脂玉弓一樣細膩的下頜尖,顫而不落。
金似鴻盯著那滴汗珠,晶瑩飽滿,似乎折射出了七彩的琉璃的光。
撩起簾子的手放下去,一切又重新落入沉寂的黑暗中。
——
杜恆熙少有能如此熟睡的時刻,但可能是泡在水裡的關系,他睡得並不踏實,總是在半夢半醒間徘徊。
底下像架著口大鍋,堆了熊熊燃燒的木柴,他就被包裹在上升的炙熱的水汽中,身子一點點攀上高熱。
汗水順著面頰流下來,他熱的有些不適,胸口窒悶,幾乎呼吸不暢,他努力想睜開眼,卻深陷在噩夢的泥沼裡醒不過來。黑壓壓陰沉沉的怪夢,天塌下來,身體變得很重,抬起指尖都沒有力氣。意識則上升起來,變得出乎意料的輕。
而外部的一切都混沌迷蒙了,像隔了一層白色的紗,紗在半空中舞動飄揚,觸碰時,柔滑得像女子的肌膚。杜恆熙的呼吸緊了緊,臉龐紅得不正常,比塗了胭脂還紅豔。
模糊間簾子掀開,黑暗裡透進來一些光和一絲清涼的空氣。杜恆熙意識昏沉中還有光感,幾乎貪婪地仰面湊過去。
有人走進來,腳步聲很輕。應該是那個小徒弟了,杜恆熙想,是來加水的。
但太熱了,這點水就夠了,他並不想再要熱水,他更想讓人扶自己出去。
杜恆熙嘗試開口說話,卻發現舌頭不聽使喚,自己只能發出些低啞含混的字眼,想來是沒人聽得懂的。
果然一陣木杓舀水的聲音,水流嘩啦啦作響,包裹他的水溫變得更難以忍受。他蹙起眉,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呻。吟。
水聲停了。
杜恆熙松了口氣,想簡單泡個藥浴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難熬的折磨。
卻感覺有什麽氣息靠近,有人在注視他。
是誰?隱隱有些不安,這種被凝視的感覺十分古怪,如芒在背,因那目光過分入骨,他好像在被賞玩被品鑒,是一件擺上台的玉器。
杜恆熙想要開口斥責,可身體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成了一具軟綿綿的死物,他空有一腔意識,卻指揮不了自己的身體。一瞬間,恐懼電流一樣竄上頭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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