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舍不得,這是個美好的住所,不合適在這裡讓他受苦。
杜恆熙從書桌後走出來,呼吸了下,空氣裡好像還殘留著原主人的味道。
他強笑了笑,覺得自己又恢復了點力氣還可以跟金似鴻鬥一鬥,周旋一下。活著不怕,死了自然更不可怕,他已經習慣如此,如此才不寂寞。
現在才知道一切沒那麽好斬斷的,金似鴻一直活在他的記憶裡,思念裡,耳朵裡,眼裡,心裡,行動起來,幾乎無處不在,到處都是他。
自己能狠下心對他開槍,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和感情,死亡又將一切殘留的事物美化了,所以沒有辦法,只能在痛苦裡生存。
第76章 理還亂
後半夜杜恆熙回了家,之前睡飽了,已經沒有睡意,就在書房裡處理公文處理了一整夜。
第二日吃完早飯,安秀心帶著一個道士來找他,說之前聽到他半夜做噩夢喊叫,懷疑他是在戰場上沾到了不乾淨的東西,想要給他做一場法事,安撫亡靈,驅邪除惡。
道士被引進來,穿著天青大褂,頭戴混元巾,腳踩棉布鞋,手裡持著一柄浮塵,對他問了聲好。
杜恆熙沒什麽反應,哦了一聲,無動於衷地後退一步,坐到沙發上,翹起腿,下人端上一碗茶,他用茶碗蓋撇了撇浮沫,眼皮上掀,“我要做些什麽?”
那道士坐下來,開始向他詢問,最近可碰上過什麽橫死的人?最好是與自身有關聯的。
杜恆熙垂著眼,漠然地說,“我剛從戰場上下來,那裡死掉的人太多了,就算不是我親手殺的,或多或少總有關聯。道長這樣問,實在是數不清了。”
被這樣頂回來,道士有些尷尬,清清喉嚨又問,“那有沒有特別一點的呢?最好是死狀淒厲,心懷怨氣的那種。”
杜恆熙挑了下眉,涼涼地說,“道長說笑了,戰場上死的,哪一個不是死狀淒厲,心懷怨氣的呢?”
這一下又把道士堵死了,左右說不過,吹胡子瞪眼的就要走,覺得杜恆熙不恭敬。還是安秀心來勸和。
最後,杜恆熙想了想才妥協,“我有一個朋友是墜崖死的,不過我也不確定他有沒有死,要是真想做場法事,不如做給他吧。”
道士總算有了施展發揮的空間,眼睛一亮,立即說,“那就對了,山崖下怪石嶙峋,摔下去身體要碎成幾截,又或者運氣不好,屍體掛在某塊尖利的石頭上,受盡風吹日曬,還要被野鳥來啄,血流盡,肉食盡,只剩一堆白骨。死後還要受這樣非人的折磨,不得安寧,自然有怨氣,就纏上了人啊。”
杜恆熙聽了這話,卻怔了一下。衣袖裡的手捏緊了,骨節泛出森森白色。
開壇做法,步罡踏鬥,奏表書符,貢三牲獻禮。
杜恆熙站在二樓看著那個道士在家裡上上下下地拿著七星劍轉圈,羅盤定乾坤,撒黃紙,香灰飄得滿院都是,煙熏火燎,惹得進出的人不住咳嗽。
怎麽看怎麽都像個裝神弄鬼的神棍。
看了一會就不看了,道士在院子裡作怪,下午的時候,梁延突然登門。他在醫院裡養好了傷,被授予了軍功,安頓好了職位,一直到現在才來杜恆熙這兒看望。
雖然受了傷,但在醫院裡養著養著倒把他養胖了點,臉頰也圓嘟嘟的長了些肉,恢復了原先娃娃臉的神態。
腿被鋸掉以後,安上了個木頭假腿,坐在沙發上,梁延把腿一蹬架在茶幾上,褲腿一撩,曲起手指敲了兩下給杜恆熙聽,“爺您聽,這條腿多結實啊!”
杜恆熙看他有了精神,仍然很樂觀積極,就打心眼裡高興,“木頭腿方便嗎?我聽說國外有金屬做的,我托人幫你打聽打聽。”
梁延笑著,“還成吧,反正走路行,多練練說不定能讓人看不出來。還能演魔術呢,扎一刀都沒感覺。”
“這也拿來開玩笑。”
木頭做的和自己長的血肉總歸不一樣,杜恆熙眼睛看著,佯裝不在意地喝茶,眼底很惋惜。
臨到入夜,準備睡覺時,那道士突然端了一杯符水過來,請杜恆熙喝下。
杜恆熙喝完,就給了他一把銀元做酬勞,打發他走了。
那天夜裡再睡下,雖然睡得晚,但杜恆熙竟然一覺到天明,什麽夢都沒有做。
醒來後,杜恆熙抱著被子盤膝坐在床上,有些怔怔。
清早,安秀心披著衣服下來問他昨夜睡得怎麽樣。
杜恆熙坐在餐桌前喝稀粥,沒有抬眼地說,“還是老樣子,不要相信這些東西,怪力亂神的,傳到別人耳朵裡會說我們迷信封建,不是革命的立場。”說完用餐巾抹了抹嘴,叫來下人,“把那道士昨天布置的符和鏡子都拆掉,一樣不要留,全部扔出去,扔的遠一點,不要讓人看到是我們家的。”
安秀心委屈而茫然地站在一邊,看他吩咐下人做事,有一種好心辦了壞事的無措。
杜恆熙安撫她一道兒過來吃早飯,他則看起了今日的報紙。餐廳裡一片靜默,只有來來去去走動的腳步聲和輕微的咀嚼聲,杜恆熙余光中看到有人抱了一個木頭牌位往外走。
杜恆熙出聲攔下她,“這是什麽?”
被叫住的下人轉過身,恭恭敬敬回答,“昨天那位道長大人給死人立了靈龕,還供奉了香火呢。”
杜恆熙猶豫下,隨後說,“把這個留下,靈龕不要動,其他的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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