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的工作人員紛紛被柏舟帶入了戲,神情怔然,有的偷偷抹起眼淚,更有甚者直接哭出聲來。他們一路陪著“岑暄”走來,陪他經歷“岑暄”的頑劣,“岑暄”的貪婪,“岑暄”的罪惡,“岑暄”的追悔莫及卻走投無路……每個人身上都有“岑暄”的影子,在深愛的人面前,每個人都曾做過錯事。
但岑暄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留給他的只有那條埋葬過他愛人的河流。
柏舟應付完導演,到休息區休息片刻,很快又投入新一條的試演。
吊臂緩緩移動,柏舟和老戲骨同台競技,氣勢上絲毫不弱,情緒剛好,濕潤的睫尾凝出一顆晶瑩的淚珠,和所有瀕死的生物一樣,代表著對世間最後一絲留戀的凝結和消散。
他正要說出台詞,突然聽到一聲細微的響動,鬼使神差地向後看去,那顆淚珠被拋灑在半空中,悄然劃過一道美麗卻黯然的弧線。
“砰!”
柏舟被重重地砸到地上,能感覺到後腦一片潮濕,卻感覺不到疼痛,他平靜地閉著眼,就像是陷入了一場安穩的長眠。
周遭一片兵荒馬亂,嗡嗡嚷嚷的,很吵,但漸漸地,他再也聽不見這些吵鬧了。
他以為他會失明,吊臂砸掉來的時候他的眼睛直接看不見了,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他的眼睛不好,很脆弱,復出後又常常是一個人獨居生活,要是失明了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還好是失聰。
接到診斷書的那一刻,他真的是這樣想的。
其實也無所謂,聽不見也就聽不見了,趁現在言語能力還沒有出現明顯的障礙,把這部戲收個尾,差不過也該結束這段磕磕跘跘的演藝事業了。
他們總說他很有天賦,現在看來,他還是沒有那個福分。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柏舟如今很能接受這世上的一切意外,就算這場事故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會帶著任何遺憾離開。死亡對於他來說是一份觸手可及的幸福,苦難和災禍更是他的老朋友,他一點都不擔心自己老了以後聽不見該多麽孤單,他不覺得自己能活到老的那一天,而且就算聽得見,他也一樣孤單。
他在病床上躺了一天,他想給趙聞遠發消息說明他失聰的情況,但他緩緩環視一圈,沒有找到手機。
病房被人從外面直接打開,柏舟正躺在病床上,望著天花板百無聊賴地發呆。他的世界從來沒有如此安靜過,他甚至覺得有一絲慶幸。
過了很久,他在注意到病床邊站了一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也是一身病號服,身上密密麻麻的針孔,青紫交加的淤癍和瘦削的身形,讓人認不出這是當年矜貴高傲的楚大少爺,當年玩弄他之後又無情拋棄的紈絝子弟。
他怎麽了呢。
落魄了?沾染毒品了?還是生病了?
其實都和他沒有什麽關系。
柏舟平靜地收回目光,繼續凝望頭頂潔白的天花板,好像虛空之中藏著某種終極的秘密。身邊是曾經棄他如敝履的男人,門外是心急如焚的溫年和導演組,他不想看他們的神情,也讀不懂他們的唇語,過了一會兒,他垂下眼眸,看著手腕上那條失而復得的紅繩。
他終於想起來了,這條紅繩是從哪裡得來的。
這是他的前夫以前給他扎頭髮用的,現在已經用不上了。
第50章 愛恨與遺忘
由於腦部遭到重創, 腦損傷嚴重,除了耳聾,病人還伴有逆行性遺忘、頭痛、頭暈、失眠等症狀, 幸運的是,在那麽凶險的撞擊下,柏舟沒有直接成為植物人。
柏舟沒有公司,只有自己的一個小小的工作室, 賠償協議是溫年代表他去談的,現在還沒有商討出具體的方案。
柏舟重傷的消息被第一時間封鎖了, 但醫院仍有許多目擊者,柏舟早已是紅透大江南北的影帝,哪怕失聯兩年, 也還是有不少人認出了擔架上奄奄一息的傷患,不少人在廣場討論,大粉哪裡還坐得住, 離得近的直接就飛奔到市中心醫院來了。
但這些和病房裡的人都沒有關系。
思考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是一個很重的負擔,單單是躺在病床上, 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想,他就已經覺得頭痛欲裂,他動不了,肢體不聽使喚, 頭上纏滿了紗布,他的頭髮全部剃掉了,後腦縫合了好幾處, 複雜的線纏在上面, 監測著腦電波的動勢。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卻做不出任何表情。
所有人都被攔在外面,只有一個人站在他的床邊,好像天都塌下來了一樣,他聽不見他的哭聲,卻能看見那張被淚水淹沒的臉,他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可是他聽不見。
他用了很久時間去回憶這個人的名字。
——楚子鬱。
“嗬……嗯。”
柏舟張開嘴巴,呆呆地發出一點聲音,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在輕微地顫動,可是他聽不見。
這種感覺……很怪異。
他看著被這點動靜嚇到的楚子鬱,心中百感交集。他想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他想阻止他叫醫生,他想拒絕楚子鬱的探視,可是他現在什麽也辦不到。
他只能闔上雙眼,不去看他滿臉淚痕和顫抖的唇。
很長一段時間,他只能注射營養劑,吃一點點流食。
楚子鬱整天以淚洗面,好像他馬上就要歸西似的,如果他能聽見他的哭聲,一定會覺得很吵,但他現在什麽也聽不見,閉上眼睛,就能假裝楚子鬱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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