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撿起, 被拋棄, 被珍惜, 被踐踏,失聰,複聽……他的人生不是一條平緩的直線,而是被暴風雨激起的驚濤駭浪,他被裹挾其中,起起伏伏,飄無定所。
為什麽偏偏是他?
憑什麽只有他被侮辱,被踐踏,被玩弄真心後隨意拋棄?
為什麽……憑什麽……
兩年過去,傷疤愈合了,記憶模糊了,他也不再是當年那個輕易托付信任的可憐蟲。可是他和楚子鬱曾經擁有三年的時間,他用盡全力去愛過他,他把自己變成一條聽話的狗,把自己變成一隻卑微的螞蟻那樣去愛過他,他為之付出一切的情愛,到頭來不過是一個笑話。
他好恨……
他好痛……
他好難過……
“寶寶!”
“寶寶!”
楚子鬱跪下來,捧起柏舟冰冷的臉,心急如焚地呼喚。柏舟滿臉淚痕,長睫濕重,撲閃不開,他蹲在地上,像隻無家可歸的雛鳥一樣,可是他聽到的不是母親在巢中的低語,而是烈火燃過林梢的聲響。
他甚至能在他身上聞到硝煙的氣味,楚子鬱緊緊抱著他,像鳥類張開寬大的翅羽庇佑著受傷的伴侶。
“不要哭,好不好?不要哭……”
柏舟仰著臉看他,長睫斂去眼底的恨意。
他依然流淚,卻不是因為傷心,而是覺得憎惡。如果他們之間死後必須有一個人下地獄,那個人一定是楚子鬱。
一定是是毀掉他神明與愛人的惡魔。
“去死……”
柏舟抬眸,恨恨地瞪著他。
楚子鬱怔了怔,眼圈倏然紅了。他不想哭,此刻他該成為柏舟的依靠。
他毫不介意似的,溫柔地撫摸柏舟後腦的疤痕,骨節分明的手指顫抖著拭去柏舟臉上微涼的潮濕。
“我會死的。”
楚子鬱說。
“但不是現在。”
他不會再把柏舟留給別人照顧了,他的寶寶,任何人都照顧不好,只有他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痛,什麽時候不舒服,什麽時候需要安慰,什麽時候需要親吻和擁抱。
什麽時候需要疼愛。
他不會給別人這個機會的。
柏舟是他的。
柏舟是他的!
柏舟……柏舟……
熟悉的眩暈感又來了,楚子鬱想松開柏舟,才發現自己手指僵硬,幾乎動彈不得,他努力控制著自己手臂往外打開,好在柏舟猛地推了他一把,楚子鬱重重地跌坐在地上,艱難地摸進口袋裡。
等等……
為什麽柏舟不走?
快走啊……
也許是真的受到了意念的驅趕,或者實在是太厭惡他,以至於在柔亮的走廊燈下都沒發現他的異常,或者發現了也當沒有看見,由他自生自滅,柏舟站起來,連一個對視都沒有,沿著環形走廊走到樓梯口,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楚子鬱慌了,顫顫巍巍地從口袋裡掏出藥瓶,瓶蓋擰得並不緊,稍微轉一點就能擰開,想倒兩片,結果手一抖倒多了,又倒回去,有幾片灑在褲子上,起身時落在地上,發出很輕微的一點聲響。
他把藥嚼碎了吞下去,舌頭已經感知不到苦味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挪動步子,跑到樓下去問值班的安保科員。
可是科員告訴他,門口沒人來過。
——
地面上一枚小小的藥片被人撿了起來。
柏舟不認識這種藥。
但藥片的環側刻有編碼標號,這是溫垣博士的習慣,藥物每更迭一次,末尾的序號就會加一。
Munchausen syndrome 037
他太熟悉這串英文了。
孟喬森綜合症,也稱白騎士綜合症。
他最後一個尚未塑造完整的角色——岑暄身上就帶有這種病症。他為這個角色付出了太多心血,他不會不記得,白騎士綜合症患者吃什麽藥,發起病來如何凶險,對他人的危害性有多大,一輩子活得多麽痛苦。
他刻意地回避關於楚子鬱的一切記憶,拒絕聽到楚子鬱的一切消息,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最典型的白騎士綜合症病人就是他的前夫。
他把他從泥潭裡救出來,不計成本、不求回報地對他好,不是因為愛他,而是因為他生來有病。
他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嚴重的暴力傾向導致他身上新傷舊傷不斷,不是因為他不愛他,而是因為他生來有病。
他和他結婚,和他親熱,和他手牽著手安睡,和他認真經營起一個小小的家庭,不是因為愛他,而是因為他生來有病。
他算計他,侮辱他,拋棄他,作踐他,不是因為他不愛他,而是因為他生來有病。
當他發生意外,失去聽力,失去自理能力,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時,他又回來認錯,回來挽救,不是因為愛他,而是因為他生來有病。
……
柏舟渾渾噩噩地躺回床上,卻久久無法閉上雙眼。
那顆藥被他攥在手心,堅硬的藥片一點點化開,慢慢碎掉,最後成為粉末,在他掌心慢慢融化掉。
房門哢噠一聲,開了。
楚子鬱急匆匆地趕回來,發現柏舟安然無恙地躺在床上,忍不住濕了眼眶,他疲憊地捏了捏山根,順手抹去眼睫上的濕痕,脫掉在外跑了一圈的睡衣,動作遲鈍地爬上病床。
因為是價格高昂的療養室,病床也很寬敞,楚子鬱慢吞吞地從床的一邊挪到另一邊,很小心,很謹慎地,像隻驚弓之鳥一樣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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