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背上了沉重的殼兒,他們不再是單純的學生了,他們要開始為自己的未來負責了。
晚上,秦言也不再有功夫看閑書了,聽網課,刷題,回顧,從七點鍾吃完晚飯,到十一點鍾洗漱上床,每一個小時都被他安排得妥妥當當。
相比之下,只需要全身心撲在工作上的賀嘉時反而沒那麽忙了,於是,每天晚上他就忙前忙後,一會兒給秦言倒杯水,一會兒給他切個蘋果。
正當秦言一邊犯困一邊刷題的時候,突然收到了一個來自J城的陌生電話。
自打秦言來上海讀了大學,便徹底與秦建國斷絕了關系,就連戶口,都早就遷到了學校。他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早就去世了,如今他在J城既沒有親戚,也沒有什麽舊友,他實在想不通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秦言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對面傳來女人尖銳的叫聲,“是秦言麽,礦裡出事了!”
秦言一愣。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賀嘉時。
他倆從小生在礦區,雖然現在已經擺脫了J城整整四年,可對礦難的恐懼,卻是刻進骨子裡的。
更何況,更何況秦言的父親秦建國,是礦廠負責安全生產的主任。
秦言的聲音都在哆嗦,“你說什麽?”
女人一邊安慰哭鬧的孩子,一邊喊道,“礦井坍塌了!政府已經組織救援了!你爸,你爸他,被帶走了!”
秦言的心猛地顫著,他掛掉電話,用力吞咽了兩下,無助地看著賀嘉時。
賀嘉時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
秦言渾身都在顫,“礦井……坍塌了。我爸他,他被帶去調查了。”
賀嘉時連忙掏出手機,飛快地在互聯網上搜索著,卻只有零星沒用的信息。他又給以前的老同學發信息,詢問最新的情況。
他安慰道,“言言,言言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你放心。你放心。”
安全問題就是懸在礦廠頭上的一把刀。
每一起礦難,只是聽眾耳朵中輕飄飄的幾句話,只是新聞中隨手劃過去的事故,可落在那些活生生的人身上,卻是血淋淋的生命,落在他們的親朋好友身上,是一輩子都跨不過的檻兒。
賀嘉時的安慰太過於淺薄,既抹不平秦言對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們的擔憂,也稀釋不了他對秦建國的憤恨。
他是學法律的,又從小在礦區長大,耳濡目染,他太清楚礦廠一旦發生礦難,秦建國要面臨怎樣的法律責任了。
秦言不怕秦建國鋃鐺入獄,錯了就是錯了,做這份工作就要擔起這份責任,法律不會委屈他,卻更加不會放過他。
秦言更加不怕秦建國會賠掉褲子,反正自己與秦建國早就斷得一乾二淨,無論如何,也不乾他秦言的事。
可他還要生活啊,他還有自己的理想和事業啊,他還想……成為一名基層公務員啊。
他還要面臨嚴格的政審啊。
進入大學以來,秦言迷茫過,彷徨過,嘗試過不同的方向,做出過不同的努力,他深入貧窮偏遠的山區,他投身最苦最累的公益事業,他終於找到了實現自己價值的路徑,他已經為此努力了許久——
而這一切,統統都將化為泡影。
最新的消息、傳聞,源源不斷的通過手機傳送到他們面前,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每一分鍾,都是煎熬,每一秒鍾,都是恐懼。
市裡、省裡的領導對這場事故非常重視,組織救援,統計傷亡,厘清責任,樁樁件件,有條不紊地推進著。
黎娟又給秦言打來過幾次電話,沒了最初時的慌張失措,言語中反而帶著責難,拐著彎兒罵秦言沒良心、白眼狼,親爹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卻連個人影都沒露。
黎娟的聲音又尖又細,電話中,小男孩的哭鬧幾乎要將秦言的頭蓋骨掀起來。他心裡亂糟糟的,沒說話。
女人瞧他不說話,便蹬鼻子上臉起來,嘴巴機關槍似的,說的都是自己為他們老秦家付出多少雲雲。
最後,黎娟甚至不忘覬覦陶英留下的那套小房子,說,“你爸現在出事兒了,到處都是要花錢的地方,你弟弟還小,你一個人佔著家裡的一套房子,這算什麽事兒?”
秦言心中冷笑,心想你若是真委屈當初可以不上趕著嫁進來,還不是覺得有利可圖,才做出那等的醃臢事兒。
更何況,這套房子根本不是“家裡”的,而是他母親留下的遺產。
秦言當初與秦建國、黎娟二人鬧得難看至極,如今對這兩人再沒有半份感情,而那便宜弟弟更是連面都見不著。
孩子是無辜的,他對這個弟弟無所謂恨意,卻也不可能產生什麽親近之情。
秦言說得直白,“N市的小房子是我媽留給我的遺產,不是秦建國的,我也不可能給你們。”
黎娟一聽這話,急了,“你媽的遺產?你媽的不也是夫妻共同財產麽?再說了,你爸給了你生命,把你養大,現在你連套房子都不舍得給他?你還是不是人了?”
“再說了,這些年,你爸明裡暗裡給過你多少錢?你就一點報答之心都沒有麽?”
秦言腹誹,秦建國給他錢?秦建國何曾給過他錢?
他懶得計較黎娟的這些小九九,也早知道黎娟與秦建國會打N市這套小房子的主意,於是冷靜地說,“這房子是我媽的婚前財產,跟秦建國一毛錢關系都沒有。有異議請律師來跟我聯系,拜托你別再給我打電話了,我不可能管你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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