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臨睡前,兩人本是窩在一起看電影,李彥晞的手機突然響了幾下,是個沒存的號碼。李彥晞卻當即皺了眉頭,整個人籠罩著陰鬱。他心頭湧起一陣煩躁,重重地將手機撂在一遍。鈴聲斷了。不過兩分鍾,惱人的鈴聲卻又響了起來,他的陰鬱與煩躁變作怒火,氣衝衝地從床上下去,接了電話,魏嘉聞只聽到他一個滿是不耐煩的“幹嘛”,李彥晞便已推門出去了。魏嘉聞不知打來電話的人是誰,他心中思慮萬千,身體不自覺地往剛剛李彥晞趟過的地方挪了挪。摸到了李彥晞殘留的溫度,心中才覺得實在了些。
李彥晞掛死電話後,在陽台呆了很久,久到魏嘉聞幾乎要睡著了,才帶著滿身的煙味兒重新回到臥室時。魏嘉聞感受到了李彥晞渾身的低氣壓,舔了一下嘴唇,下意識地去問剛剛是誰打來的,李彥晞卻沒什麽反應。
魏嘉聞霎時便沒了睡意,他思忖著自己是不是不該問的?卻聽到李彥晞悶悶的聲音說,“家裡打來的。”
魏嘉聞往他身邊靠了靠,說,“父母嗎?出什麽事了嗎?”
李彥晞冷笑了幾聲,說,“沒什麽,不過是些陳詞濫調,不用管。”
魏嘉聞便不敢再說話。
李彥晞過了一會兒,自顧自地說,“我小時有個妹妹,很是聰明伶俐。”
李彥晞這話說得沒頭沒尾,魏嘉聞一時沒聽明白,等了許久,李彥晞卻沒再開口。
魏嘉聞不由得低頭看他,問,“嗯,然後呢?”
李彥晞聲音很低,把頭枕在魏嘉聞的肩膀上,緩緩開口,“她比我小一歲,我倆一起長大”說著他笑了一下,“她學習很好的,比我好很多。”
魏嘉聞摩挲著他的手背,說,“嗯。那她一定上了北大清華吧?”
李彥晞突然冷笑了兩聲,說,“沒有。當初我讀中學住校,有次周日回家才知道,她輟學了。”
魏嘉聞滯了一下。
“我爸是個中專生,照理說那個年代的中專生該有個好去處,可他蠢,又蠢又壞,灰溜溜的回了家,一輩子在村裡過得窩窩囊囊。”李彥晞的眼神變得愈發陰狠,“倘若他沒有富貴命認了也就罷了,可偏偏擺出副文人的醃臢氣,滿腹牢騷,整日吵鬧,這也就算了,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莊稼活乾得稀疏至極,連喂豬喂羊這種事都比不過旁人。我們家的日子,一貫是村裡最差的。我跟媛媛十歲之前,連白面饅頭都沒吃過,啃煎餅啃到吐。”
魏嘉聞心頭一酸。他雖一腔熱血的愛了李彥晞這麽些年,卻從不知道屬於李彥晞的這些往事。想來在過去七年裡,他對李彥晞的了解,便只是浮光掠影罷了。而這僅僅的幾個縮影,便足以讓他魂牽夢繞、多年不忘。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爸這幅樣子,我媽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又懶又刁。”他突然問魏嘉聞,“你見過街邊兒張口閉口生.殖.器跟祖宗十八代的農村婦女麽?”
魏嘉聞剛想說他是見過的,卻聽到李彥晞接著說,“在我三十三年的人生裡,從來沒見過比她更會罵人的。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從不知道給孩子做個早飯,連鹹菜都沒炒過。那時我和媛媛還小,便隻得拿個煎餅,在路上隨便墊墊就去上學了。中午回家了,想吃口熱乎飯,卻仍是冷鍋冷灶,一掀開鍋蓋裡什麽都沒有。在家裡找一圈也看不著她人,呵,你猜她在哪?準是站人家院子裡跟人家聊什麽邊角料八卦呢。”
李彥晞心頭說起這些,心中仍是有氣,深呼幾口氣才繼續說,“那時我和媛媛還小。忌憚我爸媽罵人抽人,便隻得她燒鍋,我做飯,等到家裡冒出菜味兒了,我媽也就回來了。”
魏嘉聞不由得將李彥晞摟了摟,他摸了摸鼻子,試探性的開口說,“都······都過去了。苦日子都過去了。現在你不是過得很好麽?”
過去這麽些年,李彥晞心裡卻仍是燃著邪火,幾乎讓他整個灼燒,事情若只是這樣便好了。可生活卻總是殘忍無情,時時準備著將人拉下無間地獄。李彥晞狠厲地說,“過不去的。一輩子都過不去。”
過了片刻,李彥晞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對,閉上眼修整片刻,喉結迅速滾動了幾下,才繼續說,“後來我念了中學,開始住校,媛媛便只能自己燒鍋,自己添柴,自己做飯。媛媛個子長得矮,幾乎才剛剛到灶台那麽高,她只能搬個小凳子,站在灶前,好幾次幾乎要掉進鍋裡。”
他的眼神變得悠遠,眉頭緊緊皺著,是如何都舒展不了的模樣,“我常常告訴媛媛,再堅持一年,再過一年就可以去念中學,住校了也就好過了。”
他的聲音有不甘,也有憤恨,更多的是對命運的無能為力,“可她沒等到這一天就被迫輟學了。我從學校回到家,知道了這件事,跟我爸媽吵、鬧,換來得卻只有一頓毒打,媛媛攔著,他們就把我倆捆起來拿皮帶一起抽。”
“我爸媽懶,又懶又毒,每日只知道使喚她。媛媛每天從睜開眼,到閉上眼,做飯、下田、洗衣服、喂豬、除草、挑糞······什麽髒活累活都是她的。只是累也就罷了,她還要面對我爸媽無休止的、難聽至極的辱罵。乾活是罵,不乾活是打······唯有我每周回來的那一天,她才能稍微休息休息。後來我便想著,等我上了大學,等我工作了,便把媛媛接到身邊來,日子總會慢慢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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