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持續到後半夜才結束,李越和早就撐不住了,又困又醉,眯著眼睛扶著牆摸索回房間。
掏出鑰匙的瞬間,一雙不算嫩滑,還帶著皸裂和老繭的手握住他同樣粗糙的手,是張珍的聲音傳進耳膜,“李大哥,我有話跟你講。”
李越和心中咯噔一下,腦子的反應卻比生理慢上許多,幾秒過後他才真切的意識到張珍要對他說的話是什麽。
他轉過身,面向張珍,率先開口,“小珍,話說了便收不回了,所以別說,好麽?”
張珍的眼裡寫著顯而易見的震驚,她幾欲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李越和笑了笑,擰開鑰匙,打開房門的同時將燈摁開,對張珍說,“要不要進來聊聊?”
張珍帶著恍惚點點頭。
李越和從暖壺中倒了杯熱水,塞到張珍手裡,讓她坐在床上,自己則靠在牆上。
兩個人靜默了一會兒,李越和輕聲說,“你肯定查過我資料,知道我沒結過婚,對麽。”
張珍木木地點頭,40瓦的黃燈仿佛散發著千瓦的熱,烘地她面部通紅,帶著羞,含著臊,還有幾分狼狽與落魄。
“我沒結過婚,卻確確實實過了十四年的婚姻生活。”李越和盯著窗外的月光,那麽冷又那麽亮。這一刻,他突然懷念起北京那輪蓋著紗的月了,雖是模模糊糊瞧不真切,卻不若西藏的月亮這般寒氣傷人。
“我有個孩子,12歲了,雖然有時有些調皮,還會耍些小性子,可大多時候,他最聽話不過了。”說起陳越,李越和的臉上掛上淡淡地微笑,溫柔更似五月的瘋。
“這邊沒有網,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能見他一見了。我很想他,夢裡都是他。”
李越和轉過頭,盯著張珍的眼睛,“我有很多很多的往事,很多很多的過去,有荒唐的,有甜蜜的,有刻骨的,也有銘心的。你還能接受麽?”
張珍長大了嘴巴,成了一個小小的o。
她今年不過30歲,研究生畢業後一直在通訊公司工作。因為一股子情懷,舍棄了年薪50萬的工作隻身一人跟著一群爺們兒來到藏區,生活和閱歷都單純的很。看到李越和英俊帥氣,為人和善,技術一流,便簡簡單單的喜歡了,然後又自自然然的表白,從沒想過這個40歲的鑽石王老五竟然有這麽多故事,這麽多情愛。
她的臉色幾經變化,最後落在疑惑上,
“如果你真的愛她們,為什麽不跟她結婚?”愛一個人,組建一個家庭,結婚難道不是最正常不過的麽?為什麽十幾年維系著家庭關系,卻難給一紙婚書。
“大概因為,我的確不是什麽好人吧。”
說完,李越和尷尬的笑了笑,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張珍卻只看到了寂寥。
第四十四章
藏區通訊項目趕得急,沒出初七便又重新開工。生活節奏驟然快了起來, 李越和一時身體有些吃不消,綿綿長長的病了起來。
起初只是咳嗽,慢慢發展到氣管裡去,整夜喘地沉重。
同隊的技術員幾次勸他去林芝的人民醫院瞧瞧,他卻總是推辭,不願耽誤工程進度,只是吃著幾樣村鎮小藥店裡買得到的消炎藥。
他向來不會照顧自己,往日有陳遠在,也用不著照顧自己。陳遠總會先他一步,將一切布置好。
他強壓住咳嗽的欲望,指了指圖紙,說,“這兒,還得改改。”
張珍看了眼圖紙,搖搖頭,“考慮到藏區的氣候,沒辦法改了。只能先這樣。過些年技術好了,興許還可以升級。”
寒風呼嘯,吸到肺裡都是生疼,李越和的神識變得模糊,人也幾乎站不穩,他頓了頓,說,“那先把這塊兒放下,我回去再想想。”
張珍面露狐疑,一板一眼地說,“咱們在這裡多耽擱一天,從安全問題到項目開銷,全都是問題。我知道你希望做到最好,可客觀條件如此,是不允許我們隨便耽擱的。”
李越和心裡有些惱火,心道,你是指導專家我是指導專家?可又不能衝一姑娘發火,隻得強忍住心中和身體的不適,好聲好氣的說,“你也知道這個項目開展起來不容易,集齊這麽一個技術團隊是非常難得的。更何況,倘若我們這些人都不能竭盡全力做到最好,那項目花了大功夫把我們請來又有何意義?”
張珍猶是不信任,她打心眼裡就不信藏區可以達到和中原大地一樣程度。
李越和覺得自己話仍是說重了。他跟張珍雖然在技術上有所分歧,站在個人的角度他二人卻沒有絲毫矛盾,更何況他對張珍又有著一股油然而生的欣賞。
他笑了笑說,“我已經以個人名義向藏區光纜通項目追加了捐贈,你安心,這一天咱們耽擱的起。”
張珍凝眉盯著李越和看了半天,問,“你是想到了什麽方法?”
李越和笑了笑,“嗯,我還得回去想想,明天告訴你。今天你們先做別的部分,好麽?”
張珍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說,“好。”
張珍離開視線的那一刹那,李越和堪堪伸出手來扶住牆,劇烈的咳嗽起來,不足一會兒生理性淚水便溢滿眼眶。
他緩緩坐在椅子上,突然想起之前還跟陳遠在一起時,隻肖得一個眼神,他便知道自己身體不適。李越和不經意間露出一個笑容,他向來是最了解自己的,知道怎樣讓自己舒適,怎樣讓自己健康,怎樣讓自己達到最好的狀態。而這些年裡,自己總是學得太慢,做得太少,索取太多,付出太少。想來每個人都是會累會疲憊的,這些都怨不得陳遠,是他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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