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蟬鳴。
香樟樹開得茂盛,院子裏杏樹結着青色的果子。
一輛自行車從江大家屬大院騎出,樓上窗戶探出一個身影:“小小,晚上盡量不要在外公外婆家過夜。早點回家。”
“知道了。媽。”
少年一隻手握在車把上,仰起臉,騰出另一隻手朝樓上揮了揮。
院子路不平,沈曉涵看得心驚,“小心,看着點路!”
“好。”
少年臉上揚起大大的笑容,收回跟母親打招呼的手,蹬着自行車,消失在家屬大院。
…
沈書意盡可能騎在香樟樹影下,這樣不會太熱。
陽光透過樹梢,稀稀疏疏地落在他的身上。
從江大的家屬院騎到外公外婆家,大約十五、六分鍾。
自行車在一間門種着青杏的院子門口停下,沈書意将自行車停穩,還沒走進院子,就開始喊:“外婆,外公——”
平時總是很快就回應自己的外公外婆,這次遲遲沒有聲音。
沈書意納悶地進了院子,屋子裏傳來對話聲。
“這麽小就要送去寄宿學校啊,這也太可憐了。本來就是沒媽的孩子……”
“懷川也真是的。孩子又沒有什麽錯,這麽小送去寄宿學校,未免也太可憐了。”
“沒辦法。詠薇每年九月,也就是那孩子的生日前後,都要大病一場。這孩子就是她的心病……孩子越是長大,跟淮川越來越像。詠薇沒有辦法面對。如果不送去寄宿學校,怕是這個家真要散了。”
“哎。可是孩子有什麽錯呢。哎。哎,對了,你可以跟老顧到江城來啊。這兒氣候好,你們可以帶着孩子在這兒生活。”
“懷川的工作性質你們也知道,經常需要世界去飛,去做調研、講演什麽的。我跟老顧在這兒生活,承承怎麽辦?總不能丢給保姆。”
“這事,确實有點難辦。”
茶室的窗戶是開着的,清風将對話清晰地送至沈書意的耳畔。
沈書意聽見外婆長長地歎了口氣,心裏頭奇怪,跟外婆說話的這個婆婆的聲音好陌生,他以前沒有聽見過。口音也很特别,聽着不像是他們江城本地的。
是外婆最近認識的新朋友麽?
外婆的客人還沒離開,自己這個時候過去打擾不大好。
不知道外婆家的葡萄熟了沒。
往年這個時候,外婆家的葡萄差不多熟了的。
今年夏天這麽熱,日曬還怎麽充足,葡萄應該會很甜吧?
沈書意唇角輕揚,腳步輕快地往後院走去。
還沒走到葡萄藤架,倒是院子的香樟樹下,一個小男孩坐在秋千上,雙腿點在地上,垂着眼睫,慢悠悠地蕩着秋千。
小孩兒穿着翻領的淡藍色水手服,白藍相交的褲子,臉蛋白嫩,就像是院子裏天上飄着的那朵白色的雲朵一樣。
好漂亮的小弟弟。
…
“這麽小就要送去寄宿學校啊,這也太可憐了。本來就是沒媽的孩子……”
該不會眼前這小孩兒,就是外婆跟她朋友口中,那個……沒媽的孩子吧?
這麽漂亮的小孩兒,他媽媽怎麽舍得不要他的?
大約是察覺到他的眼神,小孩兒轉過臉,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眼睛好大,睫毛也好長,眼睛撲閃撲閃的,好像是夏夜的星星一樣。
沈書意朝秋千架走了過去,直至走至小朋友的面前,笑吟吟地問道:“你好啊,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朋友停止了晃蕩的秋千,禮貌地自我介紹:“我叫顧遲。”
他眨着眼,好奇地問道:小哥哥你是沈奶奶家的外孫麽?”
對于小朋友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件事,沈書意很是驚訝,“對哦。我外公是姓沈沒錯。不過,你是怎麽知道的?”
顧遲:“我聽我奶奶跟沈奶奶聊天說的。”
小朋友一開口說話,沈書意就更加确定,小孩兒肯定就是外婆跟她朋友口中所讨論的那個可憐孩子。
因爲對方跟外婆的朋友一樣,卷舌說得特别标準,不像他們江城本地的大部分人,卷舌跟平舌很難分得清。
奶萌奶萌的。
沈書意好奇地問道:“你是哪個Gu,哪個Chi啊?”
“顧盼的顧,遲到的遲。”
“哇!你連顧盼這個詞語都知道?小遲,你也太厲害了。”
沈書意由衷地誇獎,并且爲了方便記憶,擅自給人家起了個小名。
顧遲眼露疑惑。
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家裏,他不管做得多好,都不會被誇獎。
他們隻會嘲笑他是個小三的兒子,讓班上的小朋友不要跟他玩。
就算是誇獎,有時候也是陰陽怪氣,比如,真不愧是小三的兒子,懂得就是多呢,盡管他絲毫不明白,兩句話之間門有什麽因果關系。
沈書意笑着問道:“要不要我來幫你推秋千?“
顧遲從秋千上跳下,“我剛才玩過了,我幫哥哥推。”
這是顧遲的生存之道。
想要招人喜歡,就不可以隻想着自己,得先讓對方開心。
沈書意哪裏知道小朋友心思裏的彎彎繞繞,他就是覺得眼前這個小奶團子比大院裏好多小朋友都可愛多了!
又漂亮又可愛,還貼心!
“我是哥哥!哪能讓你給我推,這不欺負人呢麽?上來,我幫你推。”
“那我們一起坐吧?哥哥你說好不好?”
顧遲在秋千上坐下,小手拍了拍邊上的空位。
沈書意就沒見過比小遲更懂事,更乖的小朋友了!
院子裏的秋千是沈老爺子專門爲了寶貝外孫做的。慮到外孫會長大,特意定做的偏大了一些,剛好容得下兩個小朋友。
沈書意今年十二,他又個頭偏小,很顧遲兩個人一起擠一塊,還真的剛好。
沈書意讓小朋友握好秋千的搭繩,轉過頭問道:“小遲,你想要飛高點,還是飛低一點?”
顧遲仰起臉,問:“哥哥喜歡高一點還是低一點?”
沈書意的心立即被擊中,怎麽會有小朋友這麽乖?
沈書意看着小顧遲奶呼呼的臉蛋……嗯,好想上去捏一把。
沈書意小時候經常玩秋千,不過長大了以後,不怎麽玩了,偶爾練琴練煩了,才會坐到秋千上散散心。
“我都行。那我們先從低一點的開始試。然後再慢慢高上去,怎麽樣?”
“好。”
“小遲真乖。”
沈書意到底沒忍住,在小朋友臉蛋上輕輕地碰了碰。
果然跟豆腐一樣,又滑又嫩!
“那我開始了噢。”
“嗯。”
沈書意腳尖點地,慢慢地将秋千推高。
考慮到小遲的接受程度,一開始沒有蕩得很高,見小朋友接受良好,就又慢慢地蕩得高了一點,速度也變快了一些。
清風掠過耳畔,蕩得高高的時候,能夠将院子裏的葡萄架看得一清二楚,沈書意轉過臉,笑着問道:“小遲,好玩麽?”
“好玩兒。”
在秋千落地的時候,沈書意把腿蹬得更加用力了一點,兩個人的身影高高地飛上去。
兩個人發出咯咯的笑聲。
…
茶室裏,聽見孩子的笑聲,顧老太太眼露驚訝。
“我怎麽好像……聽見小遲的笑聲?”
沈老太太笑着道:“估計是小小來了,在帶着小遲玩呢吧。小小孩子緣可好。好多小孩子都喜歡跟他一塊玩。”
顧老太太仍是驚詫。
她很少聽小遲笑得……這麽大聲。
在顧家,小遲大多數都是安靜的,就連笑也都是斯斯文文。
大多數時候,安靜得……叫人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沈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杯,向老朋友提議道:“走,我們去院子裏看看他們去。”
“好啊。”
…
“外婆——”
沈書意看見外婆跟另一位他沒有見過的奶奶往他這邊走,高興地朝外婆揮了揮手。
沈老太太拉長了語調,“哎”了一聲,“小心點,别摔着,也看着點弟弟。”
“知道啦~~~”
秋千再一次蕩得高高的。
這一回,沈書意沒聽見身旁小孩兒的笑聲。
沈書意轉過臉,壓低音量問道:“你怕你奶奶啊?”
小孩兒愣了愣,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怕。”
“那怎麽你奶奶來了,你都不笑了?”
十二歲的少年,問問題都是直來直去,還不知道什麽叫委婉。
小孩兒抿起唇,微低着腦袋:“我是怕我奶奶不喜歡我。”
沈書意不理解:“爲什麽?”
小孩兒隻是垂着腦袋,再不肯多說。
一起玩這種事,肯定得兩個人都玩得高興才有意思,隻有一個人玩得開心,就沒什麽勁了。
看出奶奶過來後,小家夥就心不在焉的了,沈書意善解人意地問道:“那你還想玩麽?”
果然,小孩兒搖了搖頭。
沈書意把秋千的速度放緩。
沈書意從秋千上跳下,倒也沒忘了照顧弟弟,他把手伸給小顧遲,“小遲,來,把手給我。”
顧遲握着沈書意的手,下了秋千,不忘禮貌道謝:“謝謝哥哥。”
沈書意被小家夥這麽一口一句哥哥喊得心都快化了。
哎呀,原來這就是當哥哥的感覺麽?
難怪班上總是有男生讓其他男生喊他們哥哥。
沈老太太手裏從兜裏掏出一條手帕,給沈書意擦汗:“瞧你,玩得都是汗。”
沈書意咧開嘴,朝外婆笑了笑。
“奶奶。”小顧遲有些拘謹地喚了一聲自己的奶奶。
沈老太太聽出小家夥的拘謹,心裏頭歎了口氣。
哎,縱然小遲的媽媽做得不對,孩子有什麽錯呢?
“來,你是叫小遲,是吧?外婆也給你擦擦汗……”
沈老太太笑了笑,翻過手帕的另一邊,擦拭顧遲的額頭,驚訝地道:“哎?小遲好像沒怎麽出汗嘛。”
除了傭人,沒有爲自己擦過汗,顧遲怔怔地看着沈老太太,不忘回答道:“都是哥哥在帶着我玩。”
他都沒怎麽出力氣,當然也就沒有怎麽出汗。
“呵呵。你書意哥哥比你大多了,帶着你玩是應該的。”
沈老太太笑着跟顧遲說了一句,轉過頭,對外孫道:“對了,小小,給你介紹下,這位是顧奶奶,這是弟弟,他叫……”
沈書意搶答:“我知道,剛剛弟弟告訴我了。弟弟叫小遲。”
“行啊。你們兩個人都已經互相認識了。玩了這麽長時間門,渴不渴?外婆請你們喝酸梅湯?”
“酸梅湯!!酸梅湯!我最喜歡喝酸梅湯了!”
聽見酸梅湯沈書意就兩眼放光,他興奮地往前院跑去。
他的手被拉了一下。
沈書意轉過頭,小顧遲拉着他的手,小聲地問:“哥哥,酸梅湯好喝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