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臉跟脖子和抹手臂的區别可大了去了。
就塗抹面積來說都不是一回事。
夏然看着自然而然地朝他伸出手臂的裴珏,臉上揚起大大的笑容,“裴老師可以先站起來嗎?”
裴珏配合地站起身。
夏然唇邊笑意越發擴大,他把手中的防曬霜給塞到裴珏手裏,大方地道:“給,送裴老師了。”
打開更衣間的門,雙手放在裴珏的肩上,貼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要記得抹喔。除了手臂,還有腿,所有曬得到的部位都要抹。我不太喜歡膚色太黑的男孩子。”
話落,把人給推了出去。
更衣間的門被關上。
…
裴珏拿着防曬霜,回到化妝間。
化妝間的工作人員震驚地瞧見,平時裴珏的工作人員總是要遊說很久,都不見這位年輕影帝配合地抹一回防曬霜,今天竟然在位置上主動地抹起了防曬霜。
但是……裴老師好像隻抹了手臂跟小腿。
化妝師助理猶豫地出聲:“裴老師,您臉跟脖子還沒塗。臉跟脖子是最容易曬黑跟曬傷的。要不要我幫您抹?”
彎腰在給小腿抹防曬的裴珏動作微頓。
臉跟脖子是最容易曬傷的地方,所以夏然才給他塗這兩個地方嗎?
裴珏直起身,對化妝助理道:“不用。我已經抹過了。”
啊?
臉跟脖子抹過了,那手臂跟腿是忘記了嗎?
“喔,好。”
關嶽心情複雜地看着在認真抹防曬的裴珏。
這麽說吧,他給裴裴當經紀人的這麽些年,就沒有見裴珏這麽認真地抹過防曬。
…
今天的拍攝,裴珏的戲份很少,主要是拍幾個顧令揚跟路甯之間回憶的畫面。
大部分戲份是在夏然的身上。
裴珏的戲份隻拍了一上午就收工了。
“你下午沒戲,怎麽不提前回酒店休息?”
攝影機前,導演衛平納悶地看着搬了張椅子,坐在他邊上的裴珏。
裴珏:“看看。”
裴珏偶爾也會在沒戲的情況下,觀摩其他演員的表演,衛平就沒管他,去跟幾個副導演一起商量,下場戲怎麽拍,哪一組要給遠鏡頭,那一組切中景、近景。
最後一場重頭戲,還是在路甯家的民宿開拍。
顧令揚走後,漸漸地有流言蜚語傳出。
其實流言蜚語之前也有,隻是之前路甯沉浸在他跟顧令揚兩人的感情裏,對周遭的言論沒怎麽關注過。
路甯送别顧令揚那天,有相熟的親戚看見了兩人從樹後走出,牽着手,很是暧昧,把這件事悄悄地告訴給了路甯的父母。
路甯的父母震驚之餘,氣憤地找路甯談話,并且強勢地要求跟女生相親,做回一個“正常人”。
路甯跟父母的談話,在家裏的茶室。
各組機位準備就緒,導演喊開拍。
在戲裏飾演夏然父母的是兩位老戲骨。
導演喊開拍,兩位老戲骨一秒入戲。
路父一臉嚴肅,眼底有着厭惡跟氣憤,額頭青筋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暴怒拍桌而起。
路母望着兒子的眼神則要複雜得多,失望、擔心……皆而有之。
夏然微低着腦袋,放在膝上的雙手握緊,在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真的在面臨來自父母的壓力。
路甯緊抿着唇,他哀求地看着向來比較好說話的,又比較疼愛自己的母親:“媽,我的性向是天生的。我真的沒有辦法喜歡女生。我沒有辦法喜歡女生,卻去跟女方相親,他這是在害人。
“害人?!你也知道你是在害人?你喜歡男人的這個毛病,就是在害我跟你媽!你知不知道咱們家的親戚,還有那些朋友,都怎麽說的?啊?他問我,你跟男人搞在一起,你是當女的那個,還是男的那個!
我告訴你,路甯,我跟你媽活到這個歲數,就從來沒有這麽丢過人!!路甯,你簡直讓我們在親戚面前擡不起頭!”
路父生氣地拍桌,憤怒地站起身,臉色鐵青。
路甯的父親平日裏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緊咬着下唇,臉色蒼白地看着發怒的父親。
“老路,你先不要這麽激動。好好說,我們都好好說。”
路母拽着路父的手,讓路父坐下來。
路父重新坐下,眼睛發紅地瞪着兒子。
路母:“甯甯,從小到大,媽媽對你沒别的什麽要求,媽媽就希望你做一個正常人,讓我跟你父親能夠在親戚們的面前擡得起頭,不行嗎?”
語言是最無形的刀。
尤其是當持刀的人是最親密的家人,刀刃的鋒利程度,直刺要害。
…
夏然跟路甯的成長環境其實有很相似的地方。
他也是從小在一個小鎮長大,爸爸媽媽對他沒有太高的期許。隻希望他能夠考一個好的大學,有一份穩定的收入。
後來他在大學期間執意參加選秀,爸媽雖然反對過,見他真的喜歡,也就沒有阻止,還瞞着他偷偷地在親戚朋友們中間拉選票。
性向這件事也是。
他接近十歲的時候,家裏就陸續開始催婚,也有一些親戚會說一些難聽的話。
比如他是不是身體有什麽毛病,或者是學圈内人,染上什麽不好的惡習。
他自己幾年前就跟爸媽坦白過,他喜歡同性,不會找異性結婚,也不會代|孕。
他出櫃的那一個晚上,他爸在陽台抽了一晚上的煙。
天快亮時,他爸推開他房間的門。
“然然,你這個……什麽性向……什麽的,真的不能改嗎?”
“爸,對不起。”
那天之後,他爸媽再沒提過讓他去找個女生結婚,或者是給他們生個孫子之類的話。
夏然的運氣其實一直都不大好,像是開蓋有獎從來沒中過什麽的就不說了,像是很重要的考試前,忽然被電瓶車撞傷了腿,大型比賽輪到他設備出問題,這種低概率的倒黴事件在他成長過程當中發生了太多次。
但是他知道,在出|櫃這件事上,他比很多人都要來得幸運。
然而,直到今天拍這場戲,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幸運。
…
攥緊的指尖掐進肉裏,路甯的眼底蓄着淚,眼眶彤紅:“爸,媽,我隻是喜歡他,我沒有違反亂紀,我也沒有殺人放火,我隻是喜歡他,我隻是喜歡他……我沒有錯,我也不覺得丢人……”
喜歡同性,跟這個社會大部分人的性取向不同,就是錯嗎?
“你這逆子!”
路父暴怒而起,一巴掌甩在路甯臉上。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路母雙手捂着嘴,眼睛驚恐地睜大。
…
“嘶,然哥真拼,這一巴掌下去,臉會腫起來吧?”
裴珏的戲份結束了,沒回酒店,關嶽這個經紀人也隻能陪着待在片場。
之前關嶽一直在别的房間處理工作上的事情,現在才剛過來,親眼看見這一場戲的**。
路父那一巴掌落在路甯臉上的時候,關嶽都跟着身體抖了一下。
聽聲音就知道,這一巴掌絕對不輕。
裴珏皺着眉,沒出聲。
現場還在拍攝。
路甯腫脹着半邊臉,他緊緊地咬住下唇,仰起脖頸,眼神倔強:“我沒錯,我就是沒錯!”
衛平拿着對講機:“很好,CUT——收工!”
…
“冰袋呢?準備了沒?快,拿冰袋過來!”
導演喊CUT,飾演路父的老戲骨馮永皓連忙招手叫來片場的工作人員,問冰袋有沒有提前準備好,轉過身,一再向夏然道歉:“真對不住,剛才我那一巴掌好像用力了一點。夏然,你的臉給我看看,有沒有腫了。”
臉頰火辣辣的,笑起來有點疼,夏然舌尖頂了頂被掌掴的那一邊的腮幫,“沒事。馮老師,出來的效果夠好就行。”
夏然仰起臉問導演衛平:“導演,剛才那一條能用吧?可千萬不要說再拍一個機位,再保一條啊。”
通常像是掌掴這一類的戲,會采用借位。
一來,有些演員未必願意被真打,二來,一場戲,拍個五六遍,甚至二十來遍,都是常有的事,演員可能不能被掌掴個二十來次,因此大都采用借位。
但是走戲的時候試過,如果借位,這一場戲真麽看怎麽有點假,張力也不夠。
最後還是夏然提議,不如真打。
演員入戲,有時候哪怕理智上知道要下手輕一點,真的入了戲,很多時候就比較難保證。
比如這一次,巴掌的力道确實有點重。
衛平走近,跟他一起過來的還有裴珏。
衛平沒好氣地看着夏然:“是過了。就算是我想再保一條,你這臉也拍不了了。總不至于讓你兩邊的臉頰都來一下?”
那他接下來的戲,還拍不拍了?
夏然咧着嘴笑,牽扯左邊臉頰的傷口,“嘶”了一聲。
裴珏伸出手:“馮老師,冰袋給我吧。”
馮永皓把冰袋給遞給了裴珏:“對了,我剛才就想問你,我記得下午沒你的戲吧?你怎麽還在片場?”
“等夏然一起回酒店。”
夏然:“!!!”
關嶽:“……”
馮永皓之前跟裴珏合作過,他知道裴珏對熟悉的人就會比較黏糊,比如在片場,總是粘着顧遲,倒是沒多想,“哈哈,原來這樣啊。那給夏然冰敷這工作,我可就交代給你了啊!”
裴珏:“嗯。”
其他戲份之前幾天就已經拍完,路甯跟父母爆發沖突的這場戲,是今天的最後一場戲。
難得今天不用再拍大夜戲,可以提前收工。
無論是演員還是工作人員,大家都很激動,積極地收拾着現場的東西,準備回酒店,爲明天出發去江城做準備。
不一會兒,原本還都是工作人員的茶室,隻剩下了零星幾個工作人員在收拾東西。
剛才還很熱鬧的拍攝現場,一下子安靜了不少。
就連夏然的助理茶茶也被關嶽給叫走,去收拾夏然跟裴珏兩個人的東西。
…
裴珏在夏然身邊的位置坐下。
位置挨得近,兩人的胳膊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一起。
夏然覺得,他的不自在肯定是現場太安靜了,他一下子沒能習慣,才不是因爲裴珏的挨近。
“冰袋拿手裏不冰?”
“臉轉向我。”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
裴珏回答夏然剛才問的問題:“不冰。”
夏然,“……”
成吧。
夏然轉了轉腦袋,将被掌掴的那半邊臉對着裴珏:“這樣可以嗎?”
“再轉過來一點。”
夏然看着近在咫尺的裴珏的臉龐。
咳。
再轉過去一點,會不會太靠近了?
倒不是害羞,他怕他會忍不住直接親上去。
“要不給我自己,我自己來敷吧。”
反正他傷的也不是手。
夏然下巴一涼,裴珏拿過冰袋的手,捏住他的下巴,轉過他的臉,面向他自己。
夏然:“!!!”
操。
這距離也太近了。
夏然直勾勾地盯着裴珏的嘴唇,忍住撲上去的沖動。
這也太考驗他的定力了!!!
裴珏把冰袋按在夏然紅腫的臉頰。
冰袋觸碰到肌膚,夏然剛才因爲起了色|心,分心了下,冷不伶仃被被冰了一下,“嘶——”
裴珏垂下眼睑:“疼?”
夏然隻顧着看裴珏那逆天的長睫毛了,連裴珏說了什麽都沒聽清,“什麽?”
“我剛才有沒有弄疼你?”
夏然耳朵隐隐有丁點發燙。
這是什麽虎狼之詞。
一臉嚴肅:“怎麽可能?我剛才就是被冰到了。”
裴珏“冷敷才有效果。”
夏然歎了口氣:“我知道。”
雖然是夏天,但是冰袋這個溫度,還是有點吃不消。
…
長時間拿着冰袋,凍手。
裴珏換了隻手。
夏然敏銳地注意到了裴珏還手的動作,“是不是凍着手了?”
“嗯。”
“來,給我吧,我自己敷。”
夏然朝裴珏伸出手。
裴珏:“我有辦法不冷。”
夏然挺好奇,“什麽辦法?”
裴珏握住眼前,夏然伸出來的這隻手:“夏然,你的手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