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也不願,所以當時隻告訴了應憐結果,因此喪失了唯一一次的解釋機會。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不同於和母親之間完全可概括為上下級的相處,顧念遠和父親的關系其實相當複雜。
他是政治聯姻的產物,父母的結合源於兩個行業龍頭之間必要的協作,沒有任何感情可言。
顧念遠知道他們結婚時曾經有過為期三年的協議,父親習慣性無視母親,母親開始時則對父親相當不屑,對他極盡輕蔑。
然而在協議快即將結束時,他的母親發現自己早在點點滴滴的相處中深深愛上了父親,她的所有刻薄都源於內心恐懼。
不相信愛情的人本能懼怕愛情。
意識到這點後,他的母親在飯菜裡下了藥,偽裝成某個事故,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父親當時的秘書身上,扎破了家裡所有的避孕套,試圖製造出一個“愛情結晶”來維持會如約結束的婚姻。
她清楚自己丈夫不愛自己,心中另有她人,費盡心機,設計了情敵的婚姻,讓對方陷入愛河,和遠不如丈夫的人相約余生,並在他的父親參加婚禮回來後,裝作不經意地發現自己已經有孕。
母親姓顧,父親名字最後一個字則是“遠”。
所以,他才會是“顧念遠”。
所愛之人已經結婚,他也有了孩子,所以,顧念遠的父親在協議終止後,並沒有離婚。
他對愛人依舊沒有感情,會選擇留下,只是因為孩子需要一個父親。
這也是他母親想要的。
比起孩子,顧念遠更像是她手中的籌碼,用於綁住另一個人的繩索。
他必須優秀,必須成為兩家人的驕傲,他是父親的兒子,母親獲得愛人關注的重要渠道,唯獨不是他自己。
顧念遠上三年級的時候,他的父親發現了母親當年動的手腳,意識到心愛之人曾經遭到設計,和他的母親爆發了想當激烈的爭吵,向他母親的家族施壓,單獨帶他搬到南方定居,遠離了當時的旋渦。
他嘗試和顧念遠以普通父子的身份相處,顧念遠無比仰慕父親。
如果沒有某個意外,顧念遠永遠不會成為應憐認識的顧念遠。
可惜平靜的日子總是短暫。
他的母親在蟄伏許久後,終於等到了合適的收網時機,用雷霆手段,幾乎將公司做成空殼,讓曾經對她施壓的親家不得不仰她鼻息過活,將公公氣到心臟病發,送進了重症監護病房。
她用整個企業的興亡,數萬名員工的未來威脅自己名義上的丈夫,要求他回來。
那時顧念遠正讀初三。
他什麽都不知道,成了被殃及的池魚,本就不多的溫情被被現實撕裂,露出不堪的本來面目。
他的同樣父親恨他。
因為顧念遠被一個冷酷的瘋子生下,身上流著仇人的血脈,是母親的附庸。
他面容肖似父親,眉眼卻複刻了母親的凌厲。
他同樣繼承了來自母親的商業天賦,對市場動向有一種獵犬般的敏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母親依舊把他當成工具,認為血濃於水,父親不可能真正對他毫無關注。
於是他父親如她所願,他上學,同時也要跟在父親後面上班,面對各種刁難與磋磨,被曾經仰慕的至親惡意打壓。
母親試圖憑借他的優秀讓父親滿意。
可父親因為母親的存在,永遠不會對他滿意。
他報復他,如同報復他的母親。
顧念遠生活在這樣的不可調和的矛盾裡,找到了自己生存的夾縫。
每天給他發消息的應憐,就是那道縫隙。
他對顧念遠而言,是光照進來的地方,也是光本身。
顧念遠以為隨著時間流逝,自己總能取得父親的諒解,他會繼續成長,接手公司,把母親當年留下來的爛攤子徹底收拾妥當,像父親曾經庇護他那樣給父親自由,代替母親慢慢彌補過錯。
可顧念遠終究沒有等到那樣的機會。
發現問題之後,他的父親並沒有選擇讓助理把自己送去醫院,而是裝作若無其事,告訴對方接下來有一個視頻會議,讓助理不要打擾自己,反鎖了辦公室的門,倒地休克才被發現。
顧念遠匆匆請假,回家,被司機送去醫院,才得知父親沒有脫離危險,被最先進的醫療條件吊著一條命,隨時可能停止呼吸的消息。
他隻來得及在父親回光返照時見了對方最後一面。
死前,他讓顧念遠出國,讓顧念遠永遠不要再回來,給了顧念遠自由。
他放手了。
留下仰慕他,尊敬他,又恨著他遷怒,將自己當成母親的一部分宣泄惡意的顧念遠。
顧念遠並不想離開,盡管死者的遺囑他理應遵從。
他其實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自由。
死去的父親不會逼迫他,但還活著的母親會。
要麽自願出國;要麽退學,被強製送到國外斷絕一切聯系,當時顧念遠其實沒有選擇。
顧念遠不知道要怎麽回復應憐。
應憐已經猜到了,罵他是傻逼,質問他當時是不是因為父親去世的原因出國,問他問什麽當時告訴自己。
他不可能否認。
只是,哪怕應憐拚湊出了部分線索,他依舊如同白天在辦公室時那樣,慌亂,怯懦,無法將身世宣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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