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經過省裡討論決定,為了我的安危著想,並沒有改變南風犧牲的話風──因為他們怕有人來報復南風,畢竟……”江裴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略微蒼涼地說:“黑鷲的殘余黨羽恨我入骨,恨不能把我挫骨揚灰,其他毒梟也畏懼南風的名號,欲殺之而後快,不如就讓他死了。”
要有多麽習慣回憶,才能在這個時候說的這樣輕描淡寫,林匪石心臟一陣酸澀,忍不住說:“你向指揮中心發出‘行動繼續’的消息,就沒有想過你的後路嗎?”
──你不想能夠看到湛藍的天空嗎?你就不想活著走出來嗎?你不想脫下經年偽裝的沉重外衣、穿上意氣風發的警服重見天日嗎?
“有時候看似在你面前的是兩條路,但往往你是沒有選擇的,我只能一直向前走。”江裴遺靜了片刻,垂著眼輕聲說,“……個人的生命是微不足道的,跟黑鷲一起埋葬在牛角山間,死後靈魂回歸華夏大地,大概就是我能做出的最後貢獻了。”
林匪石想了想,皺起眉問:“你的身份是怎麽暴露的?”
江裴遺靜了許久,開口的時候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我不知道。在行動的前一天下午,錕鋙還邀請我跟他一起去山下的罌粟園采摘,那時候他對我深信不疑,行動當天我的身份突然曝光於黑鷲所有人的眼前──直到今天我還在回想,那天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讓錕鋙認定我就是南風。”
“又或許是他從來沒有相信過我,早就把我監控起來,發現我跟行動組通風報信了。”江裴遺淡淡道。
聽到江裴遺這樣雲淡風輕地說起從前,想起郭啟明說的那句“他不惜命啊”,林匪石有一瞬間的如鯁在喉。
“……有些話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說,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林匪石起身輕輕端起江裴遺低垂的下巴,一雙桃花眼幾乎是在逼視著他,字句清晰地說:“江隊,不要總是妄自菲薄,沒有誰的生命是微不足道的,就連一顆最渺小的塵埃都有它存在的價值,更何況是有血有肉的人。”
江裴遺清澈烏黑的眼底倒映著林匪石俊美無雙的臉,聽著他一字一句溫柔道:──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缺少想要擁抱你的人,他們一直在別處等著你凱旋歸來──我們的手心有相同的生命線,你可以不怕死,但也要學會貪生。”
【倒V結束】
江裴遺是從來不畏懼死亡的,對生命也並沒多少敬畏之情,他要生則生、要死則死。
這跟他的生長環境也有很大的關系,江家人都是一身烈骨,世代相傳,江裴遺從小就被灌輸“戰死沙場是至高無上的榮耀”的堅定信念,許久之前便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對於江裴遺而言,事無不可舍棄,並沒有什麽可以讓他“貪生”的理由。
江裴遺有些疲憊地輕歎道:“能活下來的時候沒有人會選擇主動走向死亡,但凡舍生取義,都是因為走投無路了……生死不由己,還談什麽退路呢。”
林匪石忽然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你可以向錕鋙學習一下。”
江裴遺聽到這個名字就蹙起了眉心,抬起眼問:“跟他學什麽?”
“──逃跑的正確姿勢,我覺得他完全可以抵擋八國聯軍的炮火,”林匪石道,“我以前對黑鷲這個組織是有所耳聞的,跑路第一、販毒第二,全東南亞的警察都拿他沒轍,你跟他近距離接觸過那麽多年,就沒學到一點明哲保身的道理嗎?”
江裴遺冷淡地說:“他逃跑的路都是其他人頭破血流給他開拓出來的,腳下墊著無數血肉屍骨……那樣的路我走不起。”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了,反正,”林匪石認真看著他說:“如果以後你出了什麽事,我會很傷心的。”
聽到這句話,江裴遺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冰冷的,他沉默良久,輕輕歪了一下頭,下巴從林匪石的手指上移開,又低下頭去,胳膊撐在分開的雙腿上,久久一言不發。
林匪石從他烏黑而沉默的發旋間讀出一種無聲的抗拒。
──他不喜歡這樣。
林匪石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就像夏日的花園裡無由來地刮起一陣陰沉的狂風,將美麗的薔薇花架吹的搖搖欲墜,他想:江裴遺不喜歡有人這樣關心他,不喜歡有人為他擔心、為他傷心。
他最好一直死生自由,這世界之大,不會有誰因為他的死亡而過度緬懷,如此一來,他就可以不給自己留一絲後路地“一直往前走”了。
“……我在黑鷲這麽多年,曾經見過許多臥底的優秀警察,在身份暴露之後死於非命,有些甚至就死在我的眼前,可我什麽都做不到。”江裴遺的聲音輕微而嘶啞,他說的極為費力緩慢,像是第一次這樣掏心挖肺地向旁人講述那暗無天日的歲月,甚至是鮮血淋漓的,“那些歇斯底裡的片段時常在我眼前回溯……我不能逃跑,為那些犧牲的英靈,為我父母親人,為我自己。”
江裴遺的語氣幾乎是顫抖的:“……我不敢貪生。”
林匪石:“……”
江裴遺閉上眼,錕鋙的聲音有如夢魘般在他的耳邊響起:
“阿州,我聽老龍說,他們那邊剛剛查出了一個警察的臥底,要不要跟我過去看看?”面容文雅的毒梟信步走到他的身邊,笑意盎然地問。
“哦。”阿州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摘下藍牙耳機,從沙發上站起身,跟錕鋙一起走向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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